这个屋子碌碡在的时候，是多么的宽敞明亮啊，与她现在所看到的这副样子截然不同，现在屋子狭窄而又昏暗，这种变化，真叫她不寒而栗。她心里默默地说：碌碡，你个活冤家，到底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产婆子终于来了。
　　
　　“喂，使劲，使劲！“产婆子喊着，接着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莺莺随着阵痛的袭来尖叫着。几次，她试图在阵痛的间歇中歇一歇，补充一下体力，可是产婆子不让，一边抱住她的腰，一边使劲挤压她的肚子，“快了，小兔崽子的腿出来了！”产婆子跟她说，她就使劲，再使劲，最后孩子终于出来了。莺莺也哭了。
　　
　　“这左近的小兔崽子们差不多都是我接生的。”产婆子得意地说着，剪断脐带，用温水给孩子冲洗，“哎呀，你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那血汹涌，止是无法止住的，产婆子惊呆了。
　　
　　“我冷，我特别的冷！”这是莺莺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产婆子用棉絮来封堵那汹涌的血流的时候，莺莺已经死了。
　　
　　那孩子哇哇地哭……
　　
　　9、孩子的哭声在我醒了以后还一直在我耳边萦绕，怎么驱赶也驱赶不去。
　　
　　唉，我一辈子的梦，加一块，也没有我在三角楼做的多。这天，我做了个更奇怪的梦——
　　
　　许多的乌鸦在飞，围绕着一座墓碑。以母亲为代表的一排人站在墓碑前默哀，更多的穿黑衣的人则远远看着，不时会有若干人揉一揉眼睛擦一擦泪，每个人的肩头都落着一只乌鸦，时不时会呱呱地叫上一两声，诡异的是，居然没有人赶它们走。
　　
　　他们都说墓碑底下的人吃苦受累一辈子了。
　　
　　他们跟刘克双一样是没有影子的。
　　
　　他们都是我们的亲戚。
　　
　　在那些人当中却没有我。父亲和母亲是故意瞒着我，他们不愿意我知道有关我爷爷和奶奶的一切，造反有理那年，爷爷和奶奶挨过斗，父亲和母亲也陪着，斗怕了。我跟爷爷和奶奶亲密接触的唯一的一次，是在我满月的时候。那天爷爷醉了，奶奶也醉了。
　　
　　可惜，我没有任何印象。
　　
　　爷爷是因为肺癌死去的，他病了很久，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奶奶没病，奶奶的身体很棒，奶奶的死是因为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发现她尸体的时候，她伏在爷爷的胸前，紧紧地搂着爷爷，为了分开他们不得不掰断奶奶的几根手指。
　　
　　……我明明知道我是在做梦，但是我相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奶奶临终的最后一个影象是她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情景。她记得他是跑步回来，光着膀子，汗衫搭在肩上。那时侯，她从不曾看过裸露的男子——一身结实的肌肉，呈现出的是年轻坚实的气度。奶奶用审视的目光欣赏着他那富有朝气的面容，宽厚的肩膀，以及修长的脊背。他的肤色是天然的橄榄色，被太阳晒得颜色更深。还有他的头发竟黑得赛过最深的夜，晶莹的眸子像日光般具有穿透力。她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
　　
　　10、爷爷和奶奶的墓地在远郊，离市中心八十公里，大概要乘两个钟头的公共汽车，才能到。那是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但是对那里的一草一木并不陌生，恍惚中我似乎正一步一步地向那座墓碑靠近，地下都是荒草。刚到墓碑跟前，仿佛就听见奶奶说，把荒草都给我拔了，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喜欢整洁的人吗？她似乎不大高兴。我赶紧说我就拔，我就把荒草拔干净。你妈妈怎么好久不来了？我想说我妈妈再也来不了啦，可是，说不出口，只好埋头去拔草。要是早知道爷爷和奶奶在这里，我一定会把爸爸和妈妈也一起安葬在这里。我知道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