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你早就该来了，我一直让这屋保持着五十多年前的面貌。”玫子打开门，把我引进去。
　　
　　我悄然走进去，径自推开里间的一扇门，里间是一处简洁的起居室，只有小床、小桌、壁炉和一对银烛台以及书架、梳妆台和雕花的衣橱。
　　
　　玫子也深情地浏览了一下，“跟五十年前一样，我不让任何人踏进这屋一步。”
　　
　　“这是……”
　　
　　“这是你奶奶过去的房间，我以前常来，她只让她最亲近的朋友进屋来。”玫子说。
　　
　　“那么说，你是奶奶的朋友了？”我问道。
　　
　　看模样玫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打听，她只比奶奶小两岁。那时侯奶奶放学回家以后，关上门，她们就腻在一起说悄悄话，一起玩。
　　
　　自从爷爷出现以后，奶奶就跟她疏远多了，一颗心都扑到了爷爷的身上，没有想到的是，关键时刻，还是她的闺房好友助了她一臂之力……
　　
　　玫子说，每次爷爷陪奶奶去小梨园听乔清秀的坠子，总是坐着一辆双套的马车。驾辕的是枣骝马，赶车的是帅小伙，鞭梢子飘着大红的穗，那派头透着威风。
　　
　　玫子还说奶奶年轻的时候，可爱极了，简直就是个天使，而爷爷则有一种清虚疏朗的神韵，站在奶奶身边，匀称得很。那年奶奶十八，爷爷二十二。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敢确定，玫子真的会有七十岁了？她是那么稚嫩，宛如夏夜里开着的红心白瓣的野豆花。当我知道她的身世后，才开始对她真正的刮目相看。
　　
　　她那一眨巴一眨巴的眼睛，闪着天真无瑕的光，谁能想象得到，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居然会杀人……
　　
　　玫子讲起爷爷和奶奶来，滔滔不绝，看得出，她跟他们的感情很好。她说：“在我所遇见的男子中，你爷爷比任何人都更孤独、更喜欢独来独往。而你奶奶正好相反，像中夜的雨声，急一阵缓一阵。永远不拾闲。他们俩性格反差这么大，却又那么和谐，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幸福吗？”我问。
　　
　　“唉……”我等待着她的回答，她却仅仅叹息了一声，“他们走了以后，我再也没听见他们的消息。”
　　
　　18、梳了辫子，拢了刘海，洒了花露水，奶奶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微笑。小巧的下巴、细长的睫毛和柔润的五官，够漂亮也够时髦，奶奶觉得唯一的遗憾，就是两颊有些小小的痘痘，拿水粉盖也盖不住。
　　
　　奶奶要跟爷爷跳舞去，这是爷爷第一次向奶奶发出邀请。
　　
　　那天，玫子也去了，她给奶奶做个伴，顺便拿个衣服什么的。
　　
　　所以她才能给我讲述这个故事：
　　
　　这是个奇幻神奇的盛会，从偌大的哥德式灯架垂下的乳白色的吊灯把舞厅映照得璀璨光明。镶着花木条的地板上打着蜡，光可鉴人，不只映得出柔和的光柱，还能反射出仆欧托盘上的酒瓶、乐手吹奏着的萨克斯、先生们挂在手腕上司的克，以及小姐们的裙底风光。
　　
　　如果说爷爷以前与女孩的交往，基本上属于那种和风细雨、优雅缠绵的浅尝试，这次他尝到的是从未有的魅力四射的女孩的热情。他发觉，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女孩了。
　　
　　可是，他又不能不离开这个女孩。
　　
　　这是一九三三年三月末的一个晚上，外面春寒料峭，舞场却热火朝天，一对青年男女四目相对翩翩起舞。旁人从他们的行色上，就能猜出他们的几分关系，可是他们自己呢？
　　
　　奶奶对爷爷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初次相见，她便狂热地迷上了爷爷，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