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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敲门 第二部分(4)

敲敲门 作者:雪屏


     
  我发现曾祖母做什么都那么稳当,比一般人慢上半拍,喝茶要用小调羹搅拌一阵才喝,梳个头也要梳一个钟点才行,至于修剪指甲更是遥遥无期了。为什么?我一直不理解,后来,我才有所醒悟,她是故意这样来打发时光。从老太爷把娇老太太接进刘公馆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房间。
  
  在曾祖母的房间里,另外占去她一天中大部分时间的是一盆文竹和一缸金鱼,她给它们浇水、喂食,如今那文竹已经像青笋一般粗,金鱼也比青蛙大了。
  
  曾祖母左手的卧室里,那床被白色纱幔笼罩,自她三十岁开始,就再也不睡在那上面了。以往那张床上都是她和碌碡一起睡的,娇老太太出现以后,碌碡就不来了,那床一直闲着。
  
  她不是不想碌碡,相反,每天都想他,想着想着,直想得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才闭上眼睛,缓缓地沉入梦乡。
  
  梦中,她梦的还是他,只是她梦到的他,都是穿着军装、打着绑腿、牵着她的手的样子,那时她才十八岁,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油光光的大辫子……
  
  我坐在曾祖母对面,常常静静地观察她,留意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和小习惯。 她受惊的时候会愕然地睁大双眼,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做出安然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副表情,我一点都不陌生,我时常从妈妈的脸上看到。
  
  年轻时候的妈妈,有一头干净的短发,皮肤呈现着健美的小麦色,弯眉下面是一双伶俐的眼和挺直的鼻还有一张翘翘的唇。她给爸爸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英姿飒爽。
  
  这些,是我后来在我家阁楼里找到的妈妈的日记里看到的——
  
  爸爸是在志愿军从朝鲜战场回国的那天认识的妈妈。爸爸是跟着队伍从解放桥走过的时候,突然发现夹道欢呼的人群中,一个扭秧歌的姑娘晕了过去,晕的地方离他只有一臂距离。
  
  妈妈是女校秧歌队的,沿着市中心走街串巷,打着腰鼓,扭了整整一天,可能是太累了,累晕了。
  
  爸爸将军用水壶拿出来,灌她嘴里一口,其他的喷在她的额头、脸颊和太阳穴上,终于让她悠然醒来。妈妈模糊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而且是个男人,是个穿军棉袄的男人。她赶紧挣脱开身子……那个男人就笑,问她叫什么,她不说,还是周围的同学告诉了他。于是,在一天的黄昏,他来找她了。
  
  爸爸死了以后,每到黄昏的时刻,妈妈总是停下手边的事,忍不住望向天边那绚丽的夕阳,看着蓝天转为彩霞,看着彩霞被夜幕掩盖。 那时侯,我小,我不知道为什么黄昏总是如此地吸引着她的视线?现在明白了,或许是因为,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那个他来找她的黄昏……
  
  当年的那个黄昏,如同所有的每一个黄昏一样,清风徐徐吹来,仿佛拥着她抱着她偎依着她,她不禁闭上了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逸。“哈哈,你在这,让我好找。”突然一个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你……你是谁?”她心儿慌慌地问道。
  
  “怎么不认识我了?”那男子并不挺拔但却壮实,看着有点眼熟,似曾相识。
  
  “哦,志愿军同志是你呀!”因为对方穿的是便衣,所以她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来。
  
  “认出来了!”他一伸手将她那柳絮一般的小身子抱起来,飞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笑。
  
  “同志,放下我!”她抬头四下里望望,见周遭有许多的同学,就软软的喊道。他放下她,她娇嗔了一下,赶紧挣脱他的怀抱,喃喃地抗议着:“真粗鲁,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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