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乌灯瞎火的“钧培里”,除了鼾声与梦呓,一片静谧,这常会令一班上海的平头百姓在路经此地时生出一种疑惑。在老上海,夜生活是相当丰富的:脚头痒的朋友,只要能摸索出铜钿,买几张舞票,就可以走进“百乐门”、“仙乐斯”、“大华”、“黑猫”等舞厅,随着音乐的节奏,尽兴地与一班货腰女郎“蓬嚓嚓”;喜欢搓麻将的太太们,则八仙桌边“筒子、簇子、万字”地通宵大筑方城;至于一班不三不四的男人,更是将脚头伸进“四马路”上的会乐里“长三堂子”,去做被底鸳鸯。总之,稍有家底的人家,口袋里有几张钞票可以摸摸的人,夜生活是过得交关有味道的。
然而,一代枭雄所住的宅第里却早早就熄灭了灯火,这是啥道理?那是因为黄家出了个相当出色的“内当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金荣的儿媳妇李志清。莫看黄金荣是个涉足赌、毒,还开设了“黄金大戏院”新中国成立后,改名大众剧场,现为兰生影剧场。、“荣金大戏院”今建国电影院。、荣记大舞台、日新新浴室、大观园浴室,是个狠三狠四、跺一跺脚都能让上海滩地皮抖一抖的大亨,但家里家外的许多事务都乖乖地听这位儿媳妇的意见。
道理也极简单:对内,这位儿媳妇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对外,李志清天天要面带笑容与一班帮会的头面人物,政、商两道的巨子周旋,所以“钧培里”少不了设有“燕子巢”抽鸦片烟榻的房间。,备有麻将房,但这限于大白天,晚间,这些活动一律禁止,除非特殊情况。在她的管束下,黄家主仆上下生活上不敢奢侈,也懂规矩,这也是黄金荣从内心由欢喜到钦佩、尊重她的重要原因。
“嘭,嘭嘭!……哗啦啦”一阵激烈的敲击与拉动铁栅栏门的声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散了“钧培里”大门上方、上海人称之为“过街楼”里的黄家宅院大管家程锡文的好梦。
所幸,正是暮春天气,程锡文掀开薄被,匆匆往身上套了一件乳色薄纺绸长衫就下了楼。
“啥人?”程锡文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粗声粗气地问。
“我,我……阿六头!”
阿六头是唐嘉鹏的另一个徒弟。
“有啥事体不能天亮再讲……半夜三更,侬‘戳鸡饱’沪语,吃饱了撑的。了!”骂归骂,程锡文还是下了过街楼,开了铁门。
大白天,“钧培里”弄堂进口的两边,各放着一张红漆长条板凳,坐着几个彪形大汉看守。天热时,这些保镖一色的黑漆面子的香云纱衣裤;天气转凉时,则是黑布棉衣或是皮夹克。到了夜间,则关上大门,除了在弄内值班的保镖外,弄堂口就撤了那些保镖。
“不得了了!……闯穷祸……”阿六头一见门开,不等进门,站在门外拍手拍脚地就嚷开了。
“天塌下来了?……小赤佬,你慌张点啥!”程锡文一肚皮的不满。
“出……出人命了!”阿六头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啥?!”一听这句话,程锡文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急忙叮了一句,“快,讲讲清爽……”
“我,我师傅他……”阿六头结结巴巴地说着。
程锡文听着听着,心头不禁一拎,莫非唐,唐阿裕他……然而,他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事情再大,他也不会在下人面前失态,于是,他反倒冷静下来了。
“拆那!啥人敢到老虎头上拍苍蝇?”程锡文轻声骂了一句,又问,“凶手捉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