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亭贵想到此,便又往床上一躺,哼起了家乡小调。这时,一条人影子倏地闪进了小弄堂里,贴着墙壁,顺着露天木扶梯就上了过街楼,又伸手在门上拍了几响。
“卟!”张亭贵赶紧吹灭了灯火。
“笃、笃笃……”门外又传来几下敲门声。
“哪一个?”张亭贵将小木盒放回枕头边,走到门板前问道。
“我……二木匠。”
“噢。”张亭贵知道,外面的人是周二木匠。
不一会儿,屋里又有了亮光。
“吱嘎”地一声,门开了。
“二木匠,你?”借着一束暗淡的油灯光亮,张亭贵见周明祥居然背着个包袱,便觉得好生奇怪。
“嘘”周明祥将食指贴在嘴唇上。
周明祥不放心地走到临街的窗户,往外看了看,回过身来说:“快快,跟我走吧。”
“走?上哪块去?”张亭贵愣了一愣。
“滑脚,跑路!”
“好好的,跑什么路?”
“事情有点麻烦!”
“我怕什么?又没有‘刮三’切口,暴露。。”
“出毛病了!”
“现了?不可能。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哎!你也不算算,都快4个月了。”
“呸!你以为一阵乱枪打死了那个孙子,你我就太平无事了。”
“这事做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
“小福子那怂现了!”
“赵广福?”
“是啊!他,他刚刚在戈登路被公共租界印度巡捕捉牢。”
“公共租界?怎么会捉住的?”
“企图持枪抢劫!”
“不可能吧?赤佬刚分到钱,难道还嫌不够?”
“钱,我没给他。”
“为啥?”
“妈了个巴子!我跟他说,把枪先还给我才能给他钱,他不肯,屁股一撅,这个家伙脾气太大,穷疯了,就拿了枪去抢!”
“你,你怎么晓得的?”
“巡捕房里的朋友透给我的。”
周二木匠就将王有才与赵广福一起在戈登路拦路抢劫未成,反而被“红头阿三”逮住的事粗略地说了一遍。
“你呀,没事找事嘛!小福子八成是让你逼疯了!”
“算了。棉花店死老板,不弹(谈)了。小福子进了巡捕房,八成是瞎子闻见臭,离屎(死)不远了。万一顶不住把你我都喷出来,我们岂不是要跟着他一起摸阎王老爷的鼻子了。”
“不会。小福子是个讲义气的人,你就把心口那四两肉,放回去吧!”
“呸!做你的大头梦。义气?屌用!”
“这……”
“我才是讲义气的。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是我的上家,现在出事体了,我不能一个人就跑路。”
“那顾敦扬呢?”
“我通知了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关照你,小四子,你也赶紧滑脚、跑路。”
“你呐?”
“我立马就走。唉!上海滩不是我们这种人蹲的地方。”
“难道为了这个案子,你就舍得离开大上海?”
“福是要拿命去享的,兄弟。没有命,全都是空屁!”
“唉!好不容易在上海滩站住脚跟,我真舍不得走哎!”
“我走了!”周明祥说着,推开门,下了楼,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黑夜中。
张亭贵想了想,觉得周二木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你看看,上海滩上三天两头都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发生,巡捕房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过了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没有声音了。所以,道上的兄弟们犯了案子,除非不得已,没人会听风就是雨,滑脚跑路的。这种事情,只要你有本事混,顶多过个一年半载就万事大吉。况且,他张亭贵从穷得叮当响的苏北乡下到上海滩来,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难道就为了这件事,从此之后,他就与这个繁华的城市断了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