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老婆从兰花镇跑出来后,董会堂的心里一直惊恐不安。从小到大,夏沪生一直都是让他敬畏的人。
他心里一直都记着小时候,表哥从他手里夺回那支钢笔的情景,那眼神让他至今想进来都觉得恐惧。其实那钢笔真的是表哥自己掉在地下的,他不过是悄悄地捡起来,藏到书包里去的,但是表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表哥让人送给他一万五千元钱,都是印着领袖头像的百元大钞啊!那是他平生摸过的最多的钱,而表哥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送给你了,不用还了。”
这么多年来,表哥对他们一家是有恩的,他几次从表哥和表嫂手里拿钱,从来没有还过,他们也没提要过。那几个小钱在他们眼里算不了什么,可他这辈子总共也没挣到过这些钱啊!
他反反复复地想过,他和老婆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膝下无一子,到底是他还是老婆的毛病到现在也不清楚。况且他的腿还有残疾,现在能干活,等过几年老了,干不动了,靠什么生活,总不能张着嘴等着饿死吧?
贫穷是罪恶之母,愚蠢便是罪恶之父。第一次跟表哥提出要钱时,他心里紧张得直发抖,以为表哥会揍他一顿,但表哥只把他从家里撵了出来。
正这会儿,他在自己家里被人痛打了一顿,那些人还抢走了他仅有的钱。打他的人肯定是表哥派来的,除了表哥,谁会这样恨他呢?抢他的钱应该不是表哥的主意,一定是那帮无赖顺手牵羊。
表哥的目的只有一个,教训教训他,让他打消心里的幻想。但这样一来,他最忌讳的无法与表哥撕破脸皮的事,现在不存在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与表哥摊牌了,这反倒让他心里感到一丝轻松。
生活在穷乡僻壤,这么多年,董会堂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也许是得益于他读过几年书——他当时的成绩在学校里曾经是前几名,只是后来因为家境困难而辍学了。
他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台二手黑白电视机,每天都看。他最喜欢的节目是新闻,这似乎和农民的身份不太相配。老婆就多次笑话他,说他有毛病,可他就是改不了爱看新闻的习惯。有时候端着饭碗看新闻,一碗饭吃光了,菜却一口没动。
在和表哥提出这件事之前,他曾经仔细地分析过可能发生的后果,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大于百分之六十。这些年他的新闻没白看,他知道共产党的官最怕摊上腐败这样的事儿,轻则要摘掉乌纱帽,重则要蹲大狱、掉脑袋,有多少钱都得充公,白忙活这一辈子。
他有时候真替这些当官的想不通,你说你弄那么多钱干什么啊?够吃够喝的就行了呗,多了也是浪费,被逮着了还兴许掉脑袋,值不值呀?如今轮到自己了,他才知道原来钱这东西就是魔鬼,要么别去碰它,要么被它缠住,根本就没有办法摆脱。没钱的时候,想着有点钱就够了,就满足了;有了钱后,就想着再多一点就好了,欲望这东西是无止境的。
表哥怕什么?他才不会怕他这样一个农民呢,他怕的是他手里有他腐败的证据。再糊涂的人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人,下辈子也买不起那样的房子,一百多万哪,连摸都没摸着,就进了银行了。当然,那也不是表哥的钱,那是人家演的双簧戏,给别人看的。
他们以为他是一个又土又笨的农民,啥也不懂,其实这里的猫腻他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是装傻而已。表哥给了他一万五千块钱,他感激得快要哭了,哪还有别的非分之想。可后来,后来……他的脑子里就不停地蹦出这样一个主意,没办法让它停下来。
表哥也好,表嫂也好,他们总不会为了几个在他们来说并不太重要的钱,而冒和他对立的风险吧?这事真要捅出去了,他们现在的一切肯定完了,这一点,不用他去提醒,人家心里也会明白的。
当然了,到了那一天,他董会堂肯定也是一无所得,白忙活一场,损人不利已,他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因此,他现在必须忍耐,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弄得鱼死网破。他要不停地施压,一点一点地把钱压到他的兜里。
表哥不会轻而易举地把钱给他,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找人收拾他,是他没想到的。看来表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必须防着表哥再次对他下手,关键的关键是不能让表哥找到他。
那天追到医院找他的年轻人,估计和表哥有关。老婆告诉他,那个人说自己是记者,找他只想了解点事,他弄不清对方到底是干什么的。表哥派来的人也好,记者也好,他现在谁都不能接触,他要静观其变,才能保持主动。
要不说董会堂这个人挺聪明呢,这些天,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这是他改变命运的决定性的一搏,他绝对不能输,也输不起,他不敢掉以轻心。
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躲藏。他和老婆东家住一天,西家住两天,心里总在慌慌着,真把表哥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想给表哥打电话,又觉得时机不成熟,最好的办法是引而不发,等着表哥来找他,只有这样,事情才会按着他的思路向前发展。可表哥就是不给他打电话,这让他感到很心烦。
他决定再坚持几天,不信表哥能熬得过他。他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最后搭上了这条命,也是一条不值什么钱的命,死就死了,不死就赚了,有什么呢?这辈子总要干一件像样的事,否则,活着都屈得慌!
金钱铺路,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不管表哥这一关多么难过,他都要干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