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之间

赢你一生 作者:陈力娇



  
  洪水到来的时候他和儿子女儿正孵鸡卵,儿子八岁女儿七岁,他们一同在帮他孵鸡卵,他孵的是尼古拉火鸡,鸡卵八元钱一个,再有二十分钟小鸡就破壳了,现在他都听到它们拱动蛋壳的声音了。
  
  可是洪水的声音比小鸡破壳的声音还响,它们隆隆的在他们的脚下、在他们的头上轰响,儿子耐不住这响动跑到门外去看,不一会儿跑回来,他说,爸,洪水来了,全村人都跑光了。他不信,吼着儿子坐下,他要他守着他的鸡卵。
  
  女儿看着爸爸的脸色,看着神色不安的哥哥,她坐不住了,她不想等那小鸡出壳了,她说,爸,我要撒尿。一边说一边往门外挪,他溺爱女儿,没有拦她,这要是儿子,他会一脚把他踢出门外。
  
  女儿跑出去了,可是没一分钟她又跑回来,她对她爸喊,爸,洪水到小三家的门口了,就要进小三家的屋了。
  
  小三家住在村边,村边是低凹地带,越往他家的方向越高,但水若快进小三家了,离他家也就不太远了。他拧着眉头,他还是不相信女儿的话,也可能是他相信了女儿的话,他舍不得他的鸡卵,那是两万元钱哪,是他向村里的刘老万高息抬的钱。
  
  这一回儿子女儿都不敢出去看了,他们在等着父亲的指令,只要父亲说声跑,他们拔腿就会跑,他们会跑到西面的高山上去,洪水是从东方来的。但是父亲终归是没有说跑,父亲依然坚定地守护着他的鸡卵。
  
  比妹妹大一岁的哥哥毕竟是有过一些见识,他首先抖颤起来,他的手再也握不住敲鸡卵的铁棍儿,牙齿也跟着打起架来。妹妹最懂哥哥的心,哥哥是她的寒暑表,哥哥都这样,肯定是大事不好了,她哗的一泡尿尿湿了她的花裤子。
  
  洪水轰轰的像火车越逼越近了,儿子对父亲说,爸,我们走吧,不然我们出不去了。儿子带着哭腔儿。
  
  这回他没想打儿子,这回是他自己走出去想看看究竟,但是洪水没让他走得出去,洪水的气浪把它一巴掌扇了回来,他被呛得好半天没喘过气来,等他一口气倒上来,洪水就进了他的院子,就进了他的屋子,他本能的拉住儿子和女儿,一个胳膊窝夹一个,一纵身跃入院中,洪水立即把他们浮了起来,儿子说,爸,快上房呀,他呛了一口水终于和两个孩子上了房。
  
  洪水来得真快呀,转眼一片汪洋,儿子站在房顶上说,爸,怎么办呀?我们能出得去吗?他没有回答,他在担心他们的老房子是否能承载住这洪水的巨口。儿子也感觉到脚下的房子在颤动,洪水却还没有知足,眼看着要把他们的房子吞没。
  
  他看着远处的一棵树,那棵树是他的祖先留下的,据说跟了他们家族十五六代人,有两三丈高,现在离他的房子就有三十米,他对儿子说,看到了吗?那棵树,你,游过去!
  
  儿子的眼里流露出怯色,他怒吼,游过去,你是男人!
  
  儿子豁出命了,一头钻入水里,紧随着他一手托着女儿也游了过去。
  
  他的体力有点儿不支了,为了他的鸡卵他都两个昼夜没睡觉了,游着游着他明显游不动了,儿子本来已经到了树上,看到父亲的速度减慢他又游了过来,儿子游过来的时候洪水加劲了,洪水像一头发疯的猛虎,叼住儿子甩了几甩,终于把儿子甩得离开了大树也离开他。
  
  儿子被卷走的那一刻,他只要追上去拉儿子一把,儿子有可能就不会随流而去,可是他前方就是树呀,他若不紧紧地奔树而去,手中的女儿也许就会丧生呀,他顾不得儿子了,他用腾出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树梢,把女儿安顿上去后,他回头再看儿子,儿子就像一个忽隐忽现的泳帽,同村庄一起被吞没……
  
  人的心里不能有“结”呀,一旦有结它就让你痛不欲生,就让你生不如死,即便活着也和死没什么两样。
  
  十几年以后,也是在这棵树下,他见到一个向他讨水喝的年轻后生,后生虎背熊腰,结实英俊,神韵异常。这时候他已经是个佝偻着腰,满眼眼屎,整天靠着那树坐着的呆滞的人了。
  
  他说,自己进屋喝吧,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后生说,您不怕我拿您的东西?
  
  他说,无所谓了,我最宝贵的都没了——那是我的儿子,除了他,我还在乎啥呢?他的头发全白了,胡子也全白了,他没有了力气,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活不了几天了。
  
  他说,就差那一把呀,那一把我要拽住他,他如今就像你这么大了。
  
  后生说,那我就做您的儿子吧。
  
  他说,不用了,谁也代替不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八岁就知道救我,我却只差那一把呀……他的手没缘由地在空中无方向地乱抓着,一次又一次。
  
  年轻后生的眼睛湿润了,这时一个女人领着个孩子向树下走来,年轻后生断定,那一定是他的女儿,就向那女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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