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国将亡那会儿,沈县有个大户,户主叫沈德仁。沈德仁爱国,且经通古玩,其喜爱的程度,就像新出生的婴孩不能没有妈。他有一个宋代胆瓶,一直被他宝贝似的钟爱着,放在专门房子里怕丢了,放在专门的柜子里怕被盗了,就索性把它放在自己的休息间,这样便于他每日目睹经管看护,夜里醒来瞄上几眼,然后安心地睡去,做梦也甜蜜。
这天他的女儿从意大利回来,领回了他的男朋友比乐。比乐长得人高马大,潇洒漂亮,谈吐不凡,沈德仁一看就明白女儿看好他什么了。比乐也有爱好,且和沈德仁一样爱好古玩,一进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闪着微微紫光的胆瓶,沈德仁一看,这还了得,敢情这厮是相中了他的命根子,就从此不再让女儿领比乐到他的房间请安。
明明以为这样做可以蒙混过去,却不料有一天晚上,沈德仁出去赴宴,回来时见黑咕隆咚的窗子上贴着一个人,这个人拿着一个小型手电筒正往那个胆瓶上照,沈德仁顿时心里一惊,完了完了,这个老外惦记上我的宝贝了。
这天晚上为比乐偷看他胆瓶的事,沈德仁一夜没睡好,没想到女儿第二天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女儿说,把你那个宝贝胆瓶给比乐得了,他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沈德仁说,我也一夜没睡好。女儿说,你们呀,都是何必呢,不就一个破胆瓶吗,至于吗?沈德仁说,你不懂,你要知道爸爸如何爱你,你就知道爸爸如何爱这个胆瓶了。
女儿想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主意,她拉过沈德仁的手说,那好,爸爸,我现在来问你,如果让你在我和胆瓶中选一个,你选择谁?沈德仁知道女儿来了蛮劲,就说,这怎么好比,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女儿却不依不饶,她说,不,我就叫你比,你不比我今个就赖在这里不走。沈德仁无奈只好说,当然选择你了。
女儿这回乐了,迅速在爸爸脸上亲一口。沈德仁明白任性的女儿这是一锤定音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德仁一直很愁苦,饭水都没滋没味,比乐倒是很高兴,和女儿每天逛街,女儿更是没心没肺,只要比乐高兴,她哪里还会管父亲,沈德仁没办法,就找老朋友们拿主意,讨良方良药。
老朋友们说,那还不好办,照原样做个假的不就行了,反正是对付一个老外。沈德仁说,假的可不行,比乐是个行家,他是我女婿,能瞒住我女儿能瞒住比乐吗?又一个老朋友说,那你就来个大仁大义给比乐算了,你又承认他是你女婿,财宝不出外国吗。沈德仁一听顿时把脸拉了下来,他说,错,虽说他是我女婿,他也还是外国人,这正是财宝出了外国,比乐没准儿娶的不是我女儿,而是我的胆瓶。老朋友们一听他是这么认为,知道没辙了,就由着他自己处理。
离女儿远离家乡的日子越来越近,沈德仁一天比一天心慌意乱。这天他正左思右想不见主意,下人过来叫他,说女儿后天启程,张罗打理行李呢。沈德仁这才想起,女儿又一次离乡别土的日子来到了,可是他还是没想好他那个胆瓶到底是给不给比乐。
沈德仁想着来到客厅,比乐和女儿正等在那里,这回是比乐亲自开口,比乐说,岳父大人,我来中国感觉非常好,有一样东西我感觉更好,我要是能把它带回去,我将永远都会怀念这个国度。沈德仁装糊涂,他说,那会是什么呢?你们看好尽管拿,不会是我那杆老猎枪吧?比乐立即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不是猎枪,是那个宋代胆瓶。沈德仁一听,好家伙,连哪个朝代的他都搞得清清楚楚,看来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
沈德仁心里心疼,表面却不能不装豁达,他高声说,不就那胆瓶吗?拿去拿去,我正想把它送给你们呢,我女儿出嫁,我陪送什么我看都不抵那个胆瓶。说着掏出钥匙,出去叫下人到他卧室把胆瓶拿来当场验货打包。
沈德仁把钥匙给下人就回来了,和比乐谈了许多关于收藏的事。
下人这时抱着胆瓶来了,一来来了三个人,三个人像护送儿子出征一样把胆瓶恭恭敬敬送到比乐手里,比乐更是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大嘴咧到耳朵丫子。等到比乐看够了高兴够了,沈德仁才吩咐下人务必包好,让它一路辉煌到意大利去。
下人就小心翼翼把它接到手中,一列长队走了出去。可是尽管他们十分小心,走到门口时那个手抱着胆瓶的下人,还是出奇地摔了一跤,他这一跤非同小可,不但胆瓶被摔了个粉碎,连老板沈德仁也跟着昏死过去。
沈德仁这一闭气险些没送了命,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抢救过来,那个抱着胆瓶的下人老早就吓跑了,跑得无影无踪,沈德仁的女儿想找他问点什么都没找到,只好和比乐一起哭啼啼赶点儿上了飞机。
大约有半年的光景,沈德仁才恢复元气,但病愈后的他心里总是空落落像丢了魂,他只是反复做着一件事,就是逢年过节派人给那个打了胆瓶的下人送点什么,他什么都送,什么好送什么,超过了主人对仆人的尺度,直到许多年后他还没忘了遵循这个规矩。
正文
胆瓶
赢你一生 作者:陈力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