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猫猫的卧室总是乱七八糟的。他尿床,这是我发现的最大问题。我对吴锦恒说猫猫尿床可不是件小事。尿床对孩子的主要危害在于,长不高,智商低,心理疾病多,成人之后问题多。吴锦恒眼睛瞪得跟个球似的,我从不知道猫猫尿床!这些你跟妈说去,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我想跟婆婆说猫猫尿床的事,这时手机响了,吓了我一跳。“你好,”电话里传来自己妈妈的声音,“瑞丽,还好吗?”
我说:“棒极了!”这时猫猫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来找我,“瑞丽妈妈,芭芭娜和托托塔(那两只约克夏犬)拉便便了。”我向猫猫表示知道了,随后对着话筒说:“等等,别挂!妈妈,猫猫有尿床的毛病,您看,我带着他睡一段时间,调整一下,怎么样?”
做石油生意的妈妈用严肃的嗓音说:“让你带着一个孩子睡觉?这种事你可是从来没干过!用不了两三天,你就会因为操心这操心那而失眠的……”
对喔,妈妈说得一针见血。“妈妈,我的博士论文还没写完呢!”妈妈说她指的就是这个。我要写论文,还要搞社会调查参加社会活动,还要带孩子操心家务,我又没长出三头六臂,更没有仙女们飞翔穿的彩衣或者是巫婆骑的飞天扫帚。有的只是忙于工作的吴锦恒和尿床的孩子以及出生在上海,在无数个俱乐部慈善机构或商会中任职的婆婆。妈妈无法想像我冷汗淋淋的半夜爬起来给猫猫把尿,为一些无聊的琐事担心不已。我表示自己喜欢猫猫,现在我成了猫妈妈,不适宜跟自己的妈妈争论这个问题。
当婆婆走进起居室时,我正跪在地上为芭芭娜和托托塔捡屎呢。婆婆严厉地说:“瑞丽,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表示我正在捡狗屎。婆婆说:“你就这样跪在地上?”我站起身,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婆婆说:“这不应该是你做的事!”这种态度很清楚。吴家的儿媳妇,是不该做女佣干的活的。我发现吴锦恒跟他的妈妈是一个态度。
我们坐在壁炉边上一张长沙发的两端,上面的印花沙发套非常鲜亮时尚。所有的书架上都整齐地堆放着养马、养狗的书和时装杂志时尚小说,有些艺术书横放在茶几上。还有一些传记小说就堆在起居室的小圆桌上。壁炉前面的长榻上堆满了杂志和报纸,没法坐人。我与婆婆之间的坐垫上放着一束早晨女佣采回来的鲜花,是连花带叶带露水的。吴锦恒走到饮料桌那儿为自己拿了杯英格兰红茶,饮料桌上到处都是水晶杯子,从放果冻的小杯子到香槟酒的高脚杯,应有尽有。我一看见这些就反感。只是像婆婆这么富有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房间弄成这样。我知道,接下来吴锦恒会告诉我,他母亲的一切都是对的。
女佣给我和婆婆倒上咖啡。我一心想,怎么将猫猫尿床的事跟婆婆提起,我自己将如何来给猫猫治疗。我的卡迪亚手链从手腕上滑下来,落到壁炉前的地板上。婆婆给了女佣一个眼色,女佣拿起火钳,把手链夹起来,用火钳头将手链递给我。谈话还没开始,我就感到,我在这个家里说话没有份量。
我伸出一只手,去拿远处的面包片。婆婆扫了我的手臂一眼。“你是要谈猫猫的事吗?”
我尴尬冷场了片刻,明明白白感觉到婆婆一眼就能看到我心里去,这恐惧比我十年中遇到的任何恐怖事件都强烈。婆婆根本不用多看我的脸就知道——她只管一脚踢开我自尊的大门!我感到不自在,随即意识到,就在自己估量着怎么向婆婆开口时,自己的表情正在发生从激动到恐慌的变化。我必须在形势恶化之前开口说话。“啊……嗯……猫猫尿床……”我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说话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