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到香港正纲马房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天边那一抹红霞已经渐渐退为粉色。头顶上的天空也慢慢由原来的天蓝色变成了像知更鸟的蛋一样柔和的青绿色,乡间那种神秘、寂静的午后便悄悄降临了,把我和珊瑚笼罩其中。寂静,空旷的马房路上还没有吉祥哥哥的身影。如果我跟珊瑚再等下去,老芭比娃娃的电话打过来,我们说什么呀?再次拨打吉祥哥哥电话时,我看见他骑着一匹膘肥体壮,马腿修长的猎马,正往我们这边急驰而来。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男孩骑在马背上。很难想象以老芭比娃娃72岁高龄,怎么能让一脑袋头发飘在脑后,一边挥着鞭子,一边还吆喝着马参加马术比赛?珊瑚拿起我的手机喂喂地叫了两声,告诉我老芭比娃娃又来电话催了!才过了多长时间啊,最多也就两个小时——老芭比娃娃今天好像特别没耐心。当然,手机马上又响了。珊瑚看着我像小狗似的恳求眼神,拿起了我的手机。她还没有把客套话说完,就开始严肃地点起头来,并努力地安慰老芭比娃娃。珊瑚一点都不怕马,甚至可以跟着老芭比娃娃一起参加马球比赛。高大的马来到围栏边,略微鼓鼓劲,便毫不费力地一越而过,就像蜻蜓点水那么轻松,珊瑚看见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
我高兴不起来。
我的婚姻真是充满了老芭比娃娃色彩:成天忙的都是老芭比娃娃事,自己的学习工作一样都没有。我集中精神,试图用意念的力量让老芭比娃娃这会儿不要打电话来,因为我实在无法抵挡老芭比娃娃源源不断的需求,她总是要求我办事快一点,再快一点,而我又不能在电话里甩了她。
哔——
拜托不要是老芭比娃娃。
哔——
拜托不要是老芭比娃娃。
哔——
拜托!
我拿起了手机。
我屏住呼吸,等着老芭比娃娃用她低沉的、让我心烦的声音说第一个字。
“瑞丽!”老芭比娃娃尖利的声音传来:“你自己跑到马房去了?”
我说:“妈妈,我一点都不介意……”
老芭比娃娃不耐烦地说:“你忘了,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儿媳妇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吗?”
我说:“妈妈。我想亲自到马房来会尽快地完成您交给我的……”
我呀,我在不断地贬低自己的同时抬高老芭比娃娃的身份。我在大学里学习了将近10年——这对一个正常的知识女性来说,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了吧!对我来说,老芭比娃娃是吴锦恒的母亲,她就是老芭比娃娃政权,老芭比娃娃盖世太保——我的上帝。另一方面,我不结婚的话,是一个活生生的美女,我不用耗尽心力去取悦于任何人,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就喜欢我的死样子。而今,我取悦老芭比娃娃越多,心里也开始蒙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我可以让老芭比娃娃相信我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她的,或许可以欺骗自己,然后就可以将整个的紧张不快赶出我的心脏。
我空降了这句话:“妈妈,我会马上把事情办好的。”
老芭比娃娃说:“你确定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说:“我确定。”
我抬头看了一眼珊瑚,想象着如果能随心所欲,我当然不喜欢鸡飞狗跳地跑到香港马房来找马,我会选择顺手抓住一只羊毛笔,把老芭比娃娃的牙齿涂成黑色,还替她画上两撇胡子、一副近视眼镜和一对白眉毛!
我说:“不过妈妈,现在吉祥哥哥刚刚将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