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这么容易就原谅别人的人吗?归根结底,我是想放过自己。
艺术节上,我给学生排了一个短剧——喜欢马蹄莲的女孩在20岁那年邂逅了年轻帅气的送花小弟,女孩对他一见钟情。她总是在他工作的花店订一束马蹄莲,他送到她家里的时候,她羞赧地把花抱在怀里,然后冲到阳台上看他离去的身影。她把自己的心事讲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听,朋友笑她不够积极,不够勇敢。这天,她终于决定写信给男孩,袒露自己的心事,她托朋友送信给他,信里说,如果你爱我,就请带一束马蹄莲来我家找我。那天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东风骤起,淘尽霓虹,终没等到那束马蹄莲。她彻底绝望,不再打电话去订花,搬了家,从此不肯再见他。
再见到男孩,已经事隔多年,那是在好友的婚礼上,她一眼便认出他,他是那天婚礼上的新郎。当看到他捧着好友的脸说“I love you”的时候,她哭了。从手提包里掏出小镜子来看,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琐的纹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好友挎着新郎的胳膊来敬酒,在她耳边说:“对不起,爱情来了无法阻挡,其实这些年来我们过得也很辛苦,才换来今天这盛大的婚礼。”她失控了,跑出大堂,她歇斯底里地哭泣声淹没在熙攘的人群中。
我坐在台下流着眼泪看学生们的表演,在座位上无声地啜泣。
落幕时,我和大家一起站起身来鼓掌,然后我就倒了下去。我是太累了,也太投入了,我哭得彻底,整颗心像被榨汁机搅碎一般,血流干了,心被流放了。
我就像被掏空的躯壳一样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我不见任何人。唐吉德坚持每天订一束百合花,托护士送到我的房间。我躺在医院的白色床单上,默默流泪。第七天的时候,柳林闯进我的病房,他把我从床上抓起来,揪住我的脖领,说:“给我振作起来,朱丽雅!去看看你的爸妈,看看你的朋友,他们为你担心成什么样子。”我不说话,一眼不眨地望着天上游走的云。
第八天,我让老妈给我带来化妆品,我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柳林来接我出院,在医院门口遇见手捧百合花的唐吉德,我走上前,说:“是给我的吗?”
他笑着把花递到我的手中,说:“恭喜你出院。”
我接过花,把鼻子凑近仔细闻了闻,然后深吸一口气,说:“谢谢,谢谢你每天送来的百合花。”
他笑着说:“接受我的花,不如接受我的爱。”
柳林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摸了摸脑门,问我:“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笑了,说:“想要我接受你的人,从现在开始你要努力地追求我了,加油吧!”
“好,我一定努力。”
唐吉德回培训中心上班,我和柳林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西安小餐馆吃午饭,柳林说:“丫头,我要走了。”
我一愣,问道:“我刚好你就要走?”
“本来早就要走的,就是因为你病了,我想等你出院就走。”
“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不等我过完生日再走吗?”
“不等了,”他说,“在我眼里你依旧是当年那个挡在我妈面前想替我挨打的小女孩。过了这个生日你就25岁了,你长大了,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我鼻子一酸,说:“谁说不需要?”
他摆了摆手,说:“那个唐吉德对你不错,女人终究是要有个好归宿的,放下以前的事情吧,重新开始。”
我低头杵着面前的凉拌菜不说话。
吃完饭出来,我在马路边见到了教美术的马老师,一家三口,好像要去看电影。我叫住她,她上前拉住我的手,说:“你还好吗?小雅老师。”我说:“你别再叫我老师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
她摸我的脸,说:“好像瘦了。”
“正好减肥。”
她摇头笑了笑,说:“你呀,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嗯。”我凑近她的耳朵,“宝宝怎么样了?”
她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做了。我想了,我爱小胖他爸,我不能没有他。现在我们也在找医院治疗他的病,一切都会好的。”
我点头,说:“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分手的时候,小胖从包里掏出两块德芙巧克力放到我的手里,说:“我的考级通过了。”
“是吗?太好了。”我说。
“我们还是哥们儿吗?”
我拍拍他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继续努力,哥们儿。”
柳林走了,我去机场送他,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问我:“会帮我照顾酒吧吗?”
我笑着冲他打了一拳,说:“放心。”
看着飞机缓缓上升,我捂住涌上胸口的酸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唐叔叔和唐吉德正式到我家提亲。老爸老妈自然高兴,但还是不忘征求我的意见。我说:“看他的表现吧,想追我朱丽雅可没那么容易。”唐吉德说:“好,等着我强大的攻势吧!”
我们像一对普通恋人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有一次我问他:“像你这种小海归,怎么会拉着你老爸到我家提亲呢?”
他说:“我是海归,但我是十分传统的海归。”
“你还有什么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拉住我的手,从花店买了99朵红玫瑰,当街跪在我的面前,说:“请跟我走吧,我的公主。”
我心里一震。“好。”我说。
一个月后,我的生日,我们选在那天订婚。订婚的前一天,我去采购一些东西,唐吉德要去培训中心交代一些工作,没有陪我。
我独自在街上闲逛,老狐狸的车停在我的身边。他从车上走下来,两个月不见,他憔悴了许多,看起来苍老了不少,脸上没了往日的光泽,嘴唇干裂。他告诉我他刚去看过小甜。我走上前,伸出右手去触摸他干裂的唇角,他把我的手贴在脸上,闭着眼睛,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机响起,是唐吉德。
“我的小公主,你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说,“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从老狐狸紧握的手中抽出我的右手,干涸多日的泪水再次汹涌地漫过眼底。
我们四目相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