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月17日(4)

拉贝日记 作者:(德)埃尔文·维克特


夜间轰炸既有弊也有利。电厂在第一次警报信号响过几分钟后就拉断了电闸。领带可以不系,但我至少该穿好裤子和皮靴。然后,当我把所有要保护的伙伴安全地藏进地下室后,才可以悄悄地在暗处坐下。接着我经常会摸索着返回我的起居室,悄悄地找一张最舒适的椅子,眨眼间就睡着了。这是我在孩提时代练就的功夫,那时,只要下雷阵雨,我就常常这么做。

可是(我们的室内生活花了太多笔墨)只要危险一过去,防空洞里的客人们和我之间的家庭式关系也就自然中止了。必须是这样。除去工资以外,必须有一个区别,这样才不至于会失去纪律。

现在再补充一点有关这个城市和警报信号的情况:

谁要是在战前,也就是两个月前,熟悉这个重新繁荣起来的南京城,谁要是在当时,尤其是中午时分,观察过市中心繁忙的交通情况,如果他听说了居民中至少已有80万人离开了这个曾经拥有大约100~120万居民的城市,那即使是现在城里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几乎空荡荡的街道和广场,他就再也不会感到惊讶了。所有的红色砖瓦屋顶都刷成了黑色,就连整个红砖瓦的住宅区也都刷成了黑颜色。每隔50~100米就有供行人躲避用的防空洞,有些只是上面堆些土刚好够一个人爬进去洞而已。

所有的电影院、大部分旅馆、绝大部分商店和药房都已经关闭了。在半开着的大门和百叶窗后面,有些小手工业者还在悄无声息地干着活。

在一排排的房子之间,面积大概有6~12所房子那么大,可以看到一些缺口,这是轰炸造成的后果。但是事情过后呢,人死了(虽然不是很多,但也已经够多了),现场清理干净了,于是几乎不再有人注意这些缺口,事情也就这样淡忘了。

同样也漆成了黑色的公共汽车还在行驶,每到中央各部等一些单位下班的时候,车里就挤得满满的,因为政府官员都照样在工作,星期天也如此!街上的秩序是井然有序的。军人、警察和平民纠察队,谦和而正确地履行着他们的义务。两枚炸弹炸开了中山路主干道的碎石路面,半个小时后,那些坑洞就已填补上了,路面也修复好了。修路时交通一点都没有中断。

没有一个外国人(这里的外国人已经不多,德国人大概有12名妇女和60名男子)受到过干扰。相反,我们这些还坚持留在这里的外国人,都受到了人们那惊讶而又怀着好感的注视!

警报会突然响起。我们以前那用作报时信号的电器汽笛响起了拉长的“呜——”声,这是第一次信号:警告信号。意思是说敌机已经起飞,正在飞往南京途中的某个地方。所有人都赶快跑回家去,或者奔向附近的防空洞。住得比较远的人就坐人力车赶到安全的地方去。有幸坐在汽车里的人突然发现,他们那在和平时期时速还跑不到10里的老式小汽车,现在却突然能达到十六七里的速度。当我喜形于色地祝贺我的司机取得这个出色的成绩时,他露出了一种调皮而尴尬的脸色。看来我击中了他那唯一的致命弱点。

回到家后,我就派人在大门两边守着,检查涌进来的人们。邮局和电报局的公务员是每个人都很欢迎的,随时都得安置他们。除此之外,凡是与我们这个家庭没有关系的人,都被拒之门外:“真对不起,没有地方。请您别见怪,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位子了。”

抱着婴儿的妇女们优先,她们可以坐在防空洞的中间,然后才轮到带着较大孩子的妇女,最后是男人。这是我始终坚持的原则,这让男人们感到无比的惊奇。

几个大胆的男人——管家、佣人、司机(他穿着西式服装,必须有相应的举止)以及其他人,还有本人暂时都只能留在外面。

第二次信号!一再重复的一长三短的“呜”声就表示敌人正在南京上空。现在整个城市都空荡荡的,陷入了死寂,没有丝毫动静。街道上不时有步行或开着车的哨兵在巡逻,还有城市民众应急队队员。

我们一边数着敌机的架数,一边为正在追赶它们的中国歼击机感到高兴。在高射炮(防空火炮)开始射击时,肯定会有纷纷落下的炮弹碎片,于是,我们慢慢地走近防空洞的入口。向下俯冲的轰炸机,发出了巨大的呼啸声,紧接着是100~500公斤炸弹猛烈的爆炸声。当接连不断的炸弹落在不远处时,大家都张大着嘴,一声不吭地坐在防空洞里。我们让孩子们和妇女们在耳朵里塞了棉花团。只要稍一平静,就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英雄”走出去,想去探探周围的情况。每当看到有一架敌人的轰炸机被高射炮击中后燃烧着摇摇摆摆地栽下来时,中国人就激动得热烈鼓掌。只有这个滑稽的、让人琢磨不透的“主人”的表现又一次让人不可思议,他一声不吭地抓抓帽子,喃喃地说:“别吵,死了3个人!”鞋匠嘀咕着:“怎么啦,他们可是想要你的命呀!”

在云层后面,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响着撤退的日机和追击的中国飞机那隆隆的响声。然后缓和的“呜——”声响起了,警报解除了,危险过去了!大家大声而平静地谈论着重新去干活。

这段时间确实很有意思!谁也没有埋怨无聊。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了,警方的戒严时间开始了,街上一切交通也都停止了!

已不再存在的德国学校(它已关闭),解聘了教学人员,退掉了校舍。孩子们都已经乘飞机,去了安全的地方。这是过去的事了!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再办起来的!

老鸹

“老鸹”是我的一个中国外号,是已故领事海因里希·科德斯给我起的,意思是“老拉贝”,其实没有别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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