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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做着这个同样的梦(1)

圣光 作者:宋安娜


元旦后,宁虹影随新城市京剧团进了北京。剧团在京连演3场,最后一个晚上进中南海。事关重大,文化局长亲自率队,新城的新闻界组成庞大的记者团,随团采访。于是新城和北京的所有新闻媒体同时为这次演出所覆盖,电视台现场直播,大报小报都刊登着演出的剧照和演员专访。为了保证演出质量,文化局长下了死命令,演员白天一律不准外出,剧团也不安排活动,关在宾馆里,除了练功,就是吃饭、睡觉。演员个个禀赋了艺术气质,哪个是坐得住的,才一天下来,就憋闷得嗷嗷叫。就有一伙急欲外出的,或购物,或游玩,或探亲,或访友,纠集齐了,一起打到文化局长门上。文化局长黑着脸,任凭你嘴皮子说破,他就是不点头。大伙儿气鼓鼓地回房,仰到床上去做白日梦,梦里还在埋怨文化局长太死性。文化局长冲宁虹影挤眼,说我就是叫他们骂死,也不能放这帮人出去。这都是堆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真都可着性子撒欢去了,到点不归,我哭谁去!不就3天吗,骂吧,有个期限就成。

宁虹影倒觉得得其所哉,难得有一个休整的机会。晚上,剧团结束演出时大都10点左右,她写完稿,再用宾馆的传真机发回报社,也就12点钟了。这时候,距演员们上床就寝的时间还早。他们还沉浸在演出的兴奋状态中。男演员聚在一起抽烟喝酒,女演员串门儿、洗澡、养颜,涂了一脸白色的面膜在走廊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吊嗓,这时候要给个生客撞上,大半夜的,准能把人家吓个半死。宁虹影不串门,午夜1点以后准时上床,直睡到第二天上午8点多,除了文化局长,她还是第一个走进餐厅,去吃剧团早餐的人。

她没有带来成功的名片。

她试图忘记他。

白天没事的时候,她久久地坐在窗前,从14层楼的高度俯视北京街道。行人熙熙攘攘,汽车常常排着大队,像蚂蚁那样缓缓前行。也许人流中就有他的身影,也许他们曾擦肩而过。她没把成功的名片带在身上,那号码她却倒背如流。不过她已经决定不去打那个电话了,电话机就在床头,她发现自己竟然有力量抑制心底里不时升起的渴望。3天了,她接过许多电话,也拨过许多电话,那都是些北京的朋友,新闻界和戏剧界的,她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只要在白天,她的电话永远占线,她没勇气让它空下来。

夜晚,她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总是相同,就像一幕舞台剧:演出任务完成,她即将离开北京。她在收拾行装,房间里地上床上都是打开的箱包,沙发和梳妆台上胡乱地挂满衣服。她没梳头,披着长发,裸着妆,正不知所措地呆立于一片狼藉之中。她总是在一大堆衣物之中不知所措,不知该从何入手,每一次出差,她总是丢失物品,洗发香波丢到卫生间、手表忘记在床头柜上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出差到云南,竟将通讯录丢在房间抽屉里,害得她千里迢迢用长途电话联系了好几次,幸好那家宾馆服务态度好,把通讯录给她寄了回来。

她把收拾旅行衣物看做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而恰巧这时成功走进了她的房间。真的,每个梦都相同,他在这时候走进来,两手插进大衣口袋,脸上带着他那成熟而青春的笑容。起先,她并没有看见他,只是感觉到了他,每当他出现,她的身体里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其时她正埋头于衣物中,长发遮住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慢慢撩开长发,他却不见了,他曾经站立过的门口,留下了他的影像,恰如一张底片,越是深颜色的物体,在底片里越变得浅淡,他只留下了一个灰色的人形。

她伸出手去拉他,她的手臂突然变得奇长无比。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从肘部延长,飞快地延长,目瞪口呆。她的手臂像蛇一样蜿蜒,从门口拐入走廊,又从走廊拐进大厅。然而,他已经不知去向。她的手臂立即萎顿,如同仙人掌花凋谢时那颀长的花茎,弯弯的,软绵绵的,垂落于地。地上铺着红地毯,她的手臂顿时化作液体,在地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色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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