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宫乱(3)

孤城闭 作者:米兰Lady


张先生低目沉吟,再回首问一位福宁殿内侍:“上月福宁殿前山棚彩灯上生烟用的烟花,现在还有么?”

内侍回答:“应该还有,我这就去找。”

他迅速找来许多烟花,张先生分与几位下属,命他们潜行至延和殿窗下,点燃烟花,戳破窗纱,把冒着浓烟的烟花掷入室内。很快地,一些稀稀疏疏的咒骂声和咳嗽声自内传出。

张先生闻声释然:“人并不多。”当即提刀阔步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此后进行的其实并不能说是一场恶战。说来可笑,其中的贼人竟然只有四个,浑身酒气,像是喝醉了。因张先生一人先进去,遭到了他们突然的围攻,左肩被贼人兵戟刺了一下。好在我们紧跟而入,人数又比他们多了许多,所以混乱的打斗并未持续多久,最后只有一名贼人趁乱逃逸,其余三人被几位持刀宦者当场诛杀。

其间张先生不是没高声提醒要留个活口,但那时众人的紧张情绪像是刹那间有了宣泄的机会,逮住贼人只管大力打杀,并不听张先生所言,最后那三人的尸首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之后众宦者仔细辨认回想,认出打死的这三人是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孙利,而逃跑的那位名为王胜。张先生命人将三人身上所带之物尽数搜出,拿回去上呈帝后。

这些物品中,有一件女人用的抹胸,绣工精致,不像坊间所制,且其中藏着一页书信。皇后展开读后怒不可遏,立时唤一侍女名字:“双玉!”

那名叫双玉的女子本是近身服侍皇后的内人,此刻早已是脸色煞白,虚脱般地跪倒在地,伏在皇后足下哭道:“娘娘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信是你写的,竟约贼人何日何时在何处见面。”皇后把信抛到她面前,冷道:“你与他暗通款曲许久了罢?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双玉拼命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奴婢该死,年前偶经崇政殿时与颜秀相遇,一时糊涂,受他引诱……但我真的没想到他如今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确实该死,”皇后现在语调渐趋和缓,但语意并不柔软,“就算你对颜秀谋逆之事并不知情,但与禁卫私通已是重罪,按律当诛。”

双玉惊恐,朝皇后磕头磕到头破血流,请求皇后宽恕,皇后仍肃然端坐着目视前方,根本不垂目看她。

一旁的张美人倒看得轻笑出声:“双玉,皇后不像官家那么心软,磕头没用的。”

这提醒了双玉,她忙转朝今上,连声哀求他饶命。今上看她哭得梨花雨重,颇有不忍,便对皇后说:“看在她服侍你多年的份上,暂且饶她这次罢。”

皇后不答,起身入内,片刻后回来,已换了褕翟之衣,戴着九龙四凤冠,作庄重的朝会装扮,再朝今上下拜:“内人袁双玉私通侍卫,秽乱宫禁,按律当诛。请陛下许臣妾依宫规处决袁氏。”

今上道:“虽则如此,法规终究为人所定,亦可稍作变通。双玉原很谨慎,入宫多年不闻有过,而今只是一时糊涂才犯此罪。不如改以廷杖痛打,已足以惩戒。”

皇后摆首说不可:“如此无以肃清禁庭。”

今上尽量微笑着,起身去扶她,试图好言劝解:“皇后请坐,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皇后不受他碰触,略略退后避开,欠身道:“袁氏罪行明确,并无冤屈,而今众目睽睽,皆已看见,若陛下饶恕了她,开此先例,日后再难管束六宫之人。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下令赐死。”

双玉一听“赐死”,哀声更甚,膝行几步上前拉着今上衣裾,颤抖着边哭边恳求:“陛下救救奴家……”

今上叹气,再请皇后坐,要与她慢慢再议,皇后坚持肃立于今上面前,既不入座也不出声。

今上不禁有些恼火,一指双玉冷睨皇后,道:“她伺候你许多年,你纵养个猫儿狗儿,到如今多少也有些感情了罢?为何对她毫不宽容,决绝至此?”

皇后略略欠身,一字字清楚地答道:“陛下,正是因为她在臣妾身边多年,犹做出这等事,臣妾才更不能饶恕她。”

今上默然,皇后亦再不说话,一人坐着一人站立,就这样两厢静静对峙。旁人自不敢插嘴,到最后,连双玉都不敢再哭,只神色呆滞地跪在今上面前,殿中人如上元节后山棚彩灯上的人偶一样安静晦暗,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不知僵持了一个或是两个时辰,直至黎明破晓,晨光逐渐把大殿内景抹亮,何承用才轻轻挨到今上身边,躬身提醒:“陛下,已到早朝时辰了。”

今上徐徐起身,终于对皇后妥协:“好,双玉任凭你处置。”语罢拂袖而出,连朝服都未换便向视事之所走去。

皇后转身恭送,待不见今上身影,再向任守忠下令:“把袁双玉拖下去,诛于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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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珰”是对高品阶大宦官的一种代称,也常称“贵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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