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害怕爱了(3)

那些回不去的初恋时光 作者:宋煜


我刚一张口探讨弗洛伊德,文学女青年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大行李包里掏出本书来给我看,《亚洲虐恋文化》,李银河写的。文学女青年说,她刚看完,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给我带来了。我被指使着蹲到一边,自己研究SM去了。而她手头拿的是米勒的《北回归线》,我扫了一眼封皮,别的啥也没看到,就看到一行小红字--情色禁书。

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下午,两个文化人不远万里地相约来到了小河边的旅馆,在一个封闭的安静的空间里,各自捧着手头的禁书苦读。我想很多年后,那时候装X的闷骚的文学男女青年们,一定会视此情景为不可复制的经典场景加以传颂的。

过了一会儿,眼睛也有点疲劳了。我偷瞅了一下文学女青年,她似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我的目光。或者说,她一直等待着我的目光。反正在那一刻,四目相对,火光哗啦乱溅。她用矜持来维持的那个碉堡,突然就崩塌了。她翻过了身来,面朝天花板,就像是在床上打滚撒娇,也像是条死鱼被摁在了菜板子上。我则配合着坐直了身子,上半身俯下。我的下巴和她的下巴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我盯着她的嘴唇,那是为了我而特意涂抹的红色的闪着晶晶亮的唇膏。她有着圆润的可爱的下巴,那个岁数的女人所特有的光滑的皮肤,牙很洁白。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她喜欢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不抽烟。牙白,嘴里没有口臭。接吻,最美好的对象,就是一个很注意口腔卫生的伴侣。就在脑子里胡乱充斥着一大堆不着调的东西的同时,我碰到了她的嘴唇。仿佛是地心引力吸引着我,吻了下去。这便是吻吗?感觉就像是吃一块蛋糕,蛋糕上黏稠的奶油抹在了嘴角。

慢慢地,水坝的闸门拉开了,洪水倾吞了一切。

十八岁的初吻,牙齿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那是一场缠绵而又野蛮的进攻。

缠了好几分钟之后,口干舌燥的俺终于松开,呼吸了一口气。文学女青年感叹了下,你丫装呢吧,这哪像是初吻,没见过初吻就接吻水平这么好的。

反正她也已经躺床上了,我也已经热血沸腾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开始脱衣服。我看她的脸,脸庞稍微有点绯红,映衬得她更加可爱,甚至是有一些性感。我越来越激动,手忙脚乱,这时候出现了问题。我恨死了带拉链的衣服,拉到一半就怎么也拉不下去了。我想干脆把外套连同毛衣一块从领子口拽出来,可是我的脑袋太大,毛衣的领子口卡在了我下巴上。这时我想起了得先摘眼镜,否则眼镜还不给挤坏了?可是眼镜已经从鼻梁上掉了下来,掉进毛衣里。我得一只手维持着拽毛衣的动作,另一只手找眼镜,可眼镜又怎么也找不着了。我欲哭无泪。我想让她帮帮忙,可是怎么张口呢?

我光着肚皮,脑袋被毛衣盖住,维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她看我没什么变化,忽然她意识到她得有所行动,于是就伸小指头放到我腰上开始挠痒痒。

最后我终于把毛衣从脖领子处给揪下来了。眼镜也变形了,不过这时候用不用眼镜也无所谓,朦胧着双眼看她更漂亮。我脱完自己的,开始脱她的衣服,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紧攥住她的衣领。我以为她要矜持一把,原来是她嫌我太笨手笨脚,所以她要自己脱,以免我扯坏她的淑女装的连衣裙。

她脱得就剩下内衣了,粉红色胸罩让我来解。我心想最后一道防线马上就要攻破了,内心中充满了战斗胜利的喜悦感。后来发现解这最后一道扣还真是一门学问,光凭我那十根手指头,摸了半天也没把这道扣给解开。

她说还是她自己来吧。

她把手伸到后背一下就解开了。

她说,看来你没有撒谎。如果一下子就解开了,你肯定不是一个处男。

文学女青年经验就是丰富。

本来我以为我的处男生涯到此就要终结了,没想到文学女青年突然跑进了厕所。出来的时候她低沉着脸跟我说,她大姨妈来了。

我特奇怪你妈都不来干吗派一个远房亲戚来监督你。

文学女青年垂头丧气,感叹下次再也不找处男了。

因为这天灾人祸,我的处男生涯又得以延续了很久。

我们在上海,只有四天的假期,四天正好是一个女人的生理周期。所以这四天就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了。每天我们就聊聊天,逛逛街,偶尔坐下来找个安静的地方接个吻。不过尽管实质上没什么改变,我却在精神上感到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女人!

走路的时候我让她走里边,我走外边;遇到一个小坑洼,我会挺身而出,把她抱起来,不让她沾湿皮鞋;吃饭的时候,我会先尝尝烫不烫。

她跟我说,你后背上都是青春痘。

我说,这说明我这基因好,青春痘不长脸上,都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说,什么基因啊?分明是因为你只洗脸不擦背。别给我丢人了,洗手间水池旁边给我窝着去!

我问她,你是不是经常举哑铃啊?手臂这么有劲?

她说她跪在地上擦她们家地板擦习惯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这四天是我漫长的十八年来最幸福最快乐的四天。

这四天除了在一起腻腻歪歪,我们还是干了点正事的,就是参加那不靠谱的优秀作家储备计划。我记得那年题目是什么与太阳有关的东西。我脑子里只想着文学女青年,我觉得她比什么太阳都温暖,都能给我带来光明。这一趟上海之行没拿奖我也认了,能遇到我的太阳就是最大的幸福,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但是还是得在乎一下,因为这关系到升学。

结果是我和她都没取得一等奖,也就是说我们都没有被保送进大学的资格。我也就算了,北京这么多大学,随便考一个希望还是蛮大的。可是她呢?我们俩已经约定以后一定要在一起上大学的,甚至连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打算都有了。如果她不借助保送,仅凭高考,万一她要是没考上北京的大学该怎么办呢?我们俩都很郁闷。

不过还好,我们俩上一届比赛都是一等奖,人家说上届的一等奖也能管点用。于是我们就怀揣上回一等奖的证明到处去碰运气。

她最想去的是清华北大,一进门,一女的跷着二郎腿,开口就是我们学校全国第一,你们这得二等奖的如果进我们学校,多给我们学校丢脸啊?文学女青年被彻底打击了,她说她看着负责招生的老师,对这大学的梦想也就破灭了。

一晚的忙碌折腾,最后我们俩都消停了,知道保送的事情没希望了。那晚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我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晚,最后一次体温可以互相传递,我就难过。她倒入睡得很轻松,可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不忍心她离开我,更不忍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我望天花板时间长了,发现天花板能够望穿,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太阳藏了起来,月亮去找太阳了,所以天上只剩下孤单的星星。

比赛完全结束的第二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那天,我们整个上午都在旅馆的房间里度过,我看着她,觉得她好像变漂亮了;或者就是我本身改变了。她在我的脑子里装了一面镜子,使我一睁开眼,全世界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模样。

吃过午饭,我们坐地铁,她送我去火车站。在地铁站分别的时候,她突然摘下她的手套。

她说她出生的那个城市,从来不会下雪,也从来都不会冷。所以这是她买的第一副手套,绿色是她的幸运色。既然手套带回老家去也没有用,那就当做给你的纪念品吧,如果大学秋天的时候我来北京,我去你那里取这副手套。

我只要了她的一只手套;我把我的黑色的手套也摘下来一只,递给她。我说,我也给你留一点纪念品吧,等你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可以把它还给我;如果你不回来了,那我就在下一个冬天活该挨冻吧。

我在地铁里,一只手戴着一只绿色的伸缩手套,另一只戴着黑色的手套。身边的人看我,我却看着车窗外那片黑乎乎的模糊的世界。

我用戴着她的手套的那只手摸摸我的脸。她的手套表面粗糙,摩擦着我的皮肤,手套上残存着一点香水的味道。

她看见我戴上了绿色的手套时说,你这么戴,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为什么我这么戴,我就告诉他们,这只绿色的手套是我的宝贝,所以我只能用手抓着它;我担心一松手,我的宝贝就会被人偷去。

我们在车站分别的时候,我最后一遍吻了她的嘴唇,她的脸颊有点凉。

她那时哭了。

只有这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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