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何风坚持不让奇奇送他,只是要奇奇在地图上把宿舍的位置指出来,就一个人拖着行李走了。
“看来这男孩子天生就是比我们有方向感啊,有个地图就敢到处走了。”奇奇一边洗碗一边感慨。
“呵呵,有没有方向感我不知道,我只看出来他应该是担心这么晚了,你再送他过去一个人回来不方便吧!”
“很晚了吗?”奇奇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才八点多啊!而且我等会儿一个人回来有什么不安全的,他以为这是巴黎?”
“他又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人家这还不是关心你!”骆晓月继续揶揄奇奇。
“咳,行了行了,你这是干吗啊?这么想把我和他凑成一对?”
“我是觉得他对你挺好的啊!你看他为了你特意从巴黎过来我们这儿……”
“打住!”奇奇正好洗完了碗,擦干手坐到骆晓月身边,“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我今天专门问了一下他,他去年十月份才开始申请克莱蒙这边的学校。可我三月份就来克莱蒙了,他要真是为了我当初怎么没申请呢?”
“他是不是一开始不知道你在克莱蒙啊?”
“不是。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我来了之后还和他在网上聊过几次。”
“啊,那真是有点奇怪了。他要不是喜欢你,法国这么多城市他干吗非得选克莱蒙?而且我明明在他桌上看到你的照片了啊……”
“你在他桌上看到了我的单人照?”
“不是,是你和我们这边克莱蒙的同学一起照的照片。”
“那不就是了……”奇奇不经意地说着,突然一停,“等等,你说,他放在桌上的是我和你们一起照的照片?”
“对啊。就是上学期快开学那会儿,咱们一起照的。”
“上学期快开学那会儿……那就是九月份照的吧!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是我和他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传给他的!对,应该就是十月份的时候传给他的!我知道了,他喜欢的不是我,是你!”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骆晓月差点被呛死,咳了半天,还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指着奇奇用眼神控诉——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吗?这简直是太无厘头了吧!怎么突然间话题女主就从奇奇那里乾坤大挪移到她身上了?
“哎,你别激动啊!嘿嘿嘿,是不是特感动啊?”奇奇连忙帮骆晓月拍着背,可一边拍着一边还不忘继续发出惊人之语。
骆晓月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激动?感动?你见过有人激动感动成我这样的吗?我这是摆明了是被惊吓到了好不好?
“是的,肯定是的!他喜欢的肯定是你!”奇奇浑然不觉骆晓月悲愤的眼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越靠谱,“你看啊,你回法国那天,我一说让他去接你,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然后还坚持让你去他那里住。后来他看见你一个人不好拿这么重的行李,就不顾自己搬家东西本来就多,非要坚持帮你带一大部分东西过来,差不多有十几公斤了吧?我认得他这么多年了,虽然说他是很好,但也没见他这么好过啊!这简直是不遗余力了嘛!还有,今天中午一听说你摔伤了腿,他连行李都不回去放就要过来看你,哪知道你还没回来。其实我当时就怀疑你可能和弗哈希约会去了,就说先带他回宿舍或者去超市,可他却坚持要在这里等你,结果你倒好,一回来就宣布了和弗哈希谈恋爱的事情……”
“什么叫‘宣布了和弗哈希谈恋爱的事情’,我还没答应呢……”
“是是是,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下午何风在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你这一墙和韩宇的恩爱照片,然后他就问我韩宇会不会过来。后来听我说到你和韩宇已经分手了之后,他那个神情啊……怎么说呢,就是既有点难受,又有点释怀和放松的感觉……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也知道我的观察力一向是很敏锐的嘛,肯定没错的……还有还有,下午我陪他去超市的时候,他还问了我半天弗哈希的事情,问你是怎么认识弗哈希的,问弗哈希对你怎么样……你说,他要是对你没点意思,怎么会这么关心你的事情呢?”
“我相信他要是看到你贴了一墙和别人的亲密照片,再看到一个法国人对你的亲密举动,会更‘关心’你的!”
“不是,你别又往我这里扯!你听我的没错的,我现在真觉得他应该是喜欢你的,说不定还真是为了你才转来克莱蒙的……”
“拜托,我和他在巴黎见面之前,彼此都不认识呢!他就可以为了我来克莱蒙?你这也太能扯了吧!这怎么可能嘛?”
“怎么就不可能了?说不定他就是对照片上的你一见钟情了呢?”
“一见钟情?具备让人一见钟情条件的,怎么看也是你不是我吧!”骆晓月没好气地反驳了一句,摆摆手阻止奇奇再开口,“行了行了,我真的怕了你了!这样吧,我也不说他喜欢你了,你也别乱猜他喜欢我了,行不行?”
“我怎么是乱猜呢?我这是有真凭实据的,我这不是在和你讲事实摆道理嘛……”
“好了好了,我们以后有空再慢慢探讨好吧?我先和你说件正事!”
“什么正事啊?”奇奇意兴阑珊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骆晓月整了整神色,指了指奇奇放在桌上的手机:“刚才你陪何风去超市的时候,忘带手机了。有个人打电话过来,我就接了。”
“哦,谁啊?”
“他说,他是陆绍明。”
正在按换台键的手指一顿,奇奇转过了头:“陆绍明?”
骆晓月点点头:“对,他说他是陆绍明。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听电话的是我。他说,他已经和他老婆提出离婚了,儿子也打算留给他老婆,问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后来,我告诉他听电话的人是我,他就说,希望我能告诉你他打过电话过来,希望你能和他联系。”
柔和的灯光里,奇奇看着骆晓月。她看见骆晓月的眼底清冽如雪,寒芒微闪。奇奇抿了抿嘴唇,垂下头,笑得有些苦涩:“你这是在谴责我?认为我是第三者,狐狸精,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我,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要是我说,我其实不是第三者,我认识陆绍明的时间比她老婆还长,我和陆绍明相爱的时候,他老婆压根儿就还是个路人甲,你会相信吗?”
“……”骆晓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奇奇仿佛看出了骆晓月的疑问,淡淡地笑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吗?”
仰起头,奇奇的目光变得迷离,似乎跌在了遥远的回忆中:“我认识陆绍明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你知道那时我们才多大?我十七岁,他二十一,正在读大四。那时,我爸妈都忙着他们的生意,一天到晚在外面出差,压根儿没空管我,就托家教中心给我请家教。
那个时候的我,很叛逆,对那些家教很排斥。家教中心连着给我找的两个家教都被我气跑了,陆绍明是他们给我找的第三个家教。
我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挺不待见他的。明明已经听懂了,我却骗他说还没有听懂,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讲,想把他也气跑。
可我没有想到,他会有那么好的脾气,真的就一遍又一遍很耐心地讲,一点也不嫌烦。最后我都被他搞得没辙了,只有告诉他我不想听了,让他早点走人。可他这个榆木脑袋,却说规定了要讲两个小时不能提前走。于是我就故意整他,让他给我做饭。
呵呵,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有一手好厨艺!哪怕是简简单单的番茄鸡蛋,他也可以炒得很好吃。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正当我已经习惯了每天等他来给我辅导时,突然接到了家教中心的电话,说他因为踢球摔伤了腿不能来了,要给我换家教。
我当时一听就急了,打听了半天找到他的宿舍赶过去。那天我看见他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躺在床上,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他。
你知道男生宿舍有多脏多乱的,他本来睡的上铺,因为腿摔了只有和下铺的男生换了床。那个男生的床下放了不知道几百年没洗的球鞋和臭袜子,我一进去差点没熏晕过去。那时他们宿舍大部分的人都出去实习或者打工了,基本没什么人在,压根儿就没人可以照顾他。
于是我就坚持让他搬去我们家住,我们家是复式的,正好可以让他住一楼,我住二楼。起初他是怎么都不同意的,但后来我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去我那里住,我就去家教中心投诉他在家教期间对我……对我性骚扰。他终于答应了,于是他每天继续给我讲课,而我,就学着天天给他做饭。”
说到这里,奇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看着骆晓月,指了指她打着石膏的腿,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骨折的饮食禁忌了解得那么清楚吗?就是因为他。我找医生详细咨询了所有和骨折相关的饮食问题和各方面的禁忌,然后严格按照医生的要求照顾他。那段时间其实挺辛苦的,可我过得特别开心,那是我二十多年来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骆晓月看着奇奇那样明媚的笑容,想起了自己之前和韩宇在一起时,那些心甘情愿的付出——她曾经认为,能很认真很单纯的爱一个人,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后来的事情,在骆晓月的意料之中。奇奇的父母提前结束出差回到家中,发现居然有个男人和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虽然奇奇百般发誓两人之间是清白的,但还是挡不住父母的雷霆大怒,棒打鸳鸯……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爸妈对陆绍明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甚至闹到了他的学校去,搞得他差点毕不了业。我一直对他一声不吭就走了的事情耿耿于怀。读大学时,我和外校的一个男生谈了恋爱,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把陆绍明给忘了。可是,两年前,当我再次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我之前的那些爱情,都是狗屁!我从来没忘记过他,我爱的人,一直都还是他!”
垂下头,奇奇接过骆晓月递来的纸巾,按了按眼角,缓了一缓,才接着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当年我爸妈对他做的那些事情。那时我们已经分开四年了,他却一直还戴着当初我给他买的那副手套。那副手套,很多地方都已经磨破了……”
奇奇看着晓月,眼底的光华像燃到最璀璨处的烟火,下一刻就变成了灰烬。“晓月,他是爱我的,他其实也早就爱上了我,我原本不是第三者的!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结果我现在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第三者,狐狸精!他是在我们重逢的两年前,和当年帮他免于开除处分的老师的女儿结婚的。那个女人喜欢他,却被别人强奸怀上了孩子,要寻死,他为了还老师的恩情,只得娶了她。他当时想,反正这辈子他也娶不了自己爱的人了,就当是给老师还债吧,谁想到后来会再遇上我……重逢后,他也想过离婚然后和我在一起,却又总放不下那个女人和孩子。
“晓月,我很笨吧?我明知道他有家庭,很难和我在一起,可我就像疯了一样,义无反顾地放弃了那个对我很好的男朋友,和父母闹翻,被朋友误会和责骂……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着和他在一起……可他,却还是不能……哪怕我绝望到想用死亡来解脱,他或许心疼,却什么也没法做……
“其实,我也知道,不值得。很多时候,我也问自己,唐雪蓉,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疯了?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你干吗就非得在陆绍明这一棵树上吊死?你怎么就非得这么贱,怎么就非得这么不把自己当人呢?
“我试过的,我也想忘了他,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一个人傻了吧唧地丢了好好的工作不要,跑到这冰天雪地,异国他乡的。
“可是,没用。我怎么都忘不了,我忘不了。晓月,你说,我怎么就忘不了他呢?”
低下头,奇奇把脸埋在手掌里,滚烫的不知道是掌心还是她的泪水。骆晓月的眼眶也红了,为什么她们都这么傻?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事明明早就该放下了她们却还是怎么也不能忘记?
看着靠在墙边的拐杖,骆晓月终于开口:“忘了他们吧。反正,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奇奇缓缓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是耳边的呢喃:“晓月,你听过那句话吗——‘爱那么短,遗忘,却那么长’。”
骆晓月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爱那么短,遗忘,却那么长。
究竟要用多久的时光,才能抚平你在我的生命里这样轻轻的一个转身?
那个晚上,奇奇陪着骆晓月,把墙上贴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撕了下来。奇奇一边撕着照片一边问:“晓月,你真的打算答应弗哈希?你前两天不是对他还挺冷淡的?怎么今天就一下子心动了?”
奇奇的话问完,骆晓月正好撕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她跪坐在床上,看着掌心的照片里自己抱着韩宇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翘了翘唇角:“他今天带我去医院,帮我租轮椅。后来他带我去公园里逛,说他喜欢我很久了,又说我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让他来爱我就好了,我就答应考虑了。”
“哇,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出来了啊。难怪你感动了。”
“感动?”骆晓月想了想,点点头,“或许,是感动吧。我只是想,不都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另外一段感情吗?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人选,他愿意来爱我,也不强求我爱他,挺好的。”
“你这还真是……不挑剔。”奇奇顿了一下,蹦出一句话,“那要是,先表白的人是何风呢?你会答应吗?”
骆晓月愣了一下,有些无语:“你能不能别再提他了?我真觉得是你想太多了!”
“怎么会呢?我……”
骆晓月摆摆手,打断了奇奇的话。然后她拿起桌上喝剩的红酒,仰头就着瓶子喝了一大口。奇奇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你干吗呢!这是酒,你以为是果汁呢?”
骆晓月抿了抿嘴唇,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定定地看着奇奇,神情认真地开口说道:“奇奇,你以后别再拿何风和我开玩笑了。我,宁愿一个人,也不会想跟何风在一起的。”
“为什么啊?”这下轮到奇奇纳闷了。她坐直了身体,不理解地看着骆晓月。
“因为,他和我以前的男朋友太像了。不只是长得像,还有那种感觉,那种味道。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我,我没法和他在一起。”
“砰”地一下,骆晓月把酒瓶用力地放在桌上,像是要把什么过往也狠狠放下一样。她想起了刚刚何风脱口说出她是武汉人那一瞬间她心底升起的莫名情愫——是的,她又想起了,当初韩宇笑着对她说“你是武汉的吧?”那个狡黠的样子。这么像,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没有意义,他不是韩宇,她再也不想、也不敢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了。
“啊……可如果是我,不知道愿不愿意找一个和陆绍明很像的人……”
奇奇还在茫然地思索着,看着奇奇纠结的样子,骆晓月突然有些羡慕她。至少,奇奇对爱情,还抱有希望吧。而她呢?当韩宇亲手将他们的过往全部否定推翻的那一天,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她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了。
爱,离得越远,才伤得越浅。她宁愿找一个爱她的人,也不想再找一个,她容易爱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