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每一天上班的路上，如果时间不是太匆忙的话，我会选择走得慢一点，多看看沿路的景色。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风景，都是一些人们已经看过不下百次所以早已看厌了的琐碎画面。天还没亮就开始工作的小贩贩卖香甜可口的早点；穿着墨绿制服的送报的小伙子把脚踏车踩得风生水起准时到达每个报刊点；一家大小穿戴整齐地从家门口出发，然后奔赴不同的地方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公车上的司机从早班车开始便强打起精神把车开稳，把每一个乘客都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我偶尔，希望可以在这些画面中从他人的脸上捕捉到什么，一种类似于我已经丢失了的感情。

偶尔也会看见，坐在名贵跑车里的俊男美女因什么事吵架而互不理睬的画面。交通灯在我眼前亮起然后又转换成其他颜色。一切如常，马路上来来去去，不同的人奔赴不同的方向，最终却像四面八方的支流汇成茫茫大海，地球仍然是不规则的椭圆形。我那时就会想，有钱又怎么样呢，不开心多少钱也换不来啊。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终于明白到金钱是多么的万能，也是多么的罪恶。

“你姑姑的住院费，我替你付了吧。”他俯下身，对坐在蓝色塑胶椅上的我轻轻地说道。

我一下子没有听清他刚才对我说话的内容。如坠云雾后的感觉就是整个人不停地失重，再失重。而这个时候，林暮田却往我的方向扑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终于惊醒过来。

“为什么？”我不能相信……一个大老板可以对我一个小职工这么这么的好。

“因为我喜欢你，这样可以了吗？”连一点拐弯抹角都没有，林暮田孩子气的直接就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多想叫住他啊。可是张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跟着护士去把小阿姨的住院费给结了。

活了二十四年，如果把现在的我扔回古代，怕是已经成为了一两个孩子的娘了吧。巨大的无力感顿时铺天盖地袭来。我像是泄气的皮球那样坐在蓝色塑胶椅子上，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么这么的失败。

8

姑姑的呼吸听起来是微弱的。

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她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自从父母在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无情的车祸离开了我，就是她，让我的世界没被漫天的悲伤和抑郁所填充。我活到今天所认知的真善美还有所学到的本领，也是她教会我的。

我来到她身边。我把头靠在她苍白瘦弱的手背上，妄想着自己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样子，被姑姑捧在手心，就不怕将来的世界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待着我。

我以为，我现在已经慢慢变强大，可以好好保护她。

殊不知，我却仍然要被她保护，而她没有停下来等我，早已迈向衰老，不再是那个我眼中能径自为我撑开一片天地的姑姑。

“傻孩子，哭什么呢？”姑姑，你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可是为什么我却听见你呼唤我的声音？记忆中你从不打我骂我，就连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展进，小时候也受过叔叔阿姨的藤条。我知道，如果你看见现在的我，不仅会用温柔的声音安慰我，还会默默地转过脸去，跟着我一起流泪，难过。

我周念爱，到底该怎么办，才可以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

“别哭了，傻孩子。”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是林暮田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磁性。林暮田的一双眼此刻温柔极了。他到底是怎么样？他刚才竟然说他喜欢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难道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也是看肥皂剧的？所以就断定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年轻姑娘面对他一定是顶礼膜拜恨不得立刻扑进他的怀抱？

林暮田，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大老板。”我立刻站起身，把话说得冰凉冷绝，“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了，我姑姑的医药费跟住院费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我重新拉开门，做好一个送客的姿势。

林暮田没有半点生气。他一双疲惫的眼睛闪了一下，这我看得出来。

“周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他顺着我的意走到门边，停顿了一下脚步，背对着我说，“我只是喜欢你，并不要求你的任何回应。”

“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9

姑姑的病并没有拖很久。为了方便照顾她，我搬回了从前的住处。但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在姑姑出院以后，林暮田开始展开对我的追求攻势。

本来林暮田就是一个生性低调的人，所以对我的好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每天一早我一定要做最早来公司上班的人，那么我才可以趁着其他人还没来之前就把放在我办公桌上的十一朵红玫瑰花给扔到楼下的垃圾车去；中午吃饭的时候也要立刻拉着Maggie的手跑，否则我就会碰到不同的陌生人并且被他们硬塞一个丰盛的饭盒给我；晚上绝对不能加班，因为林暮田本来就是最晚离开的人，他一定会找到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送我回家。

好吧，我知道就算我如何躲避，躲得了一天，却躲不了一辈子。

那天晚上，我从林暮田的小车上走下来。外面的风有点冷，我禁不住缩了一下身体。好像我的任何动作都逃不过林暮田的法眼。他立刻把自己的名贵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好像总是顾及我的感受，却从不过分逾越我们彼此之间的界限。

为什么，我感觉他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漆黑的夜色下，他一双眼没有白天时的锐利，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样，终于表现出应有的疲惫神态来。

“老板，你是不是把我当做是自己女儿在照顾？”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要立刻纠正林暮田才行。

他好像听了一个笑话的样子，微笑着摇头。

“从在酒吧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感觉你与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人说过相似的话。正因为我的与众不同，所以我很荣幸被他们爱，可是到最后，他们还不是一个个地离开我。所谓的“与众不同”统统都是骗人的假话。

混沌的月色下，思绪像杂乱的尘埃不停飞舞。我呆呆地看着林暮田，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念爱，这送你。”是一只价值不菲的手表。如果说之前林暮田送给我的花都被我全扔了，那么这一只手表，算一份很正式很体面的礼物。看得出来这只手表他应该买了很久，只是现在才肯拿出来，给我。“我说过，我只是喜欢你，我并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和家人。”

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言毕，他转身走进轿车里，发动车子，轰轰的汽车开动声却无法把刚才那句话给掩盖下去。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林暮田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我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念爱。”姑姑的一声呼唤，把我的所有神志都唤了回来。原来她一直站在房间透过窗户看了我们很久。

她那紧锁的眉头，悲哀的神情，让我看见一个妇女人到老年的哀伤与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