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电梯里，空气仿佛也跟着我心里的节奏一样，慢了半拍。林暮田隔在我和周念爱的中间。但是我却仍然感觉到她呼吸出来的鼻息，带有淡淡的香水味道，淡雅，清新，不粗俗。闭上眼睛，这架电梯变成了时光机，我感觉自己忽然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光中去。

【展进】

1

七年了，离开广州已经七年了，再次回来竟然会觉得如此陌生。

我发觉我一刻也不想留在家里了，于是回家的第二个星期我便以这里距离新开张的律师楼太远不方便为由便搬出去住。父母对我已经不像从前了，从前的我，是一个学习的机器，在他们严厉的教导和训斥下，每次测验或者考试我都只能拿一百分，如果得了九十九分，我都会挨打。

我创下了S中创校以来第一个以交换生的身份飞去美国名牌大学学习的纪录。可是有谁会知道风光的表面下，我的身体是多么的伤痕累累。

就算直到今天，就算我在他人眼中是如何的完美和无缺，也没有人会真正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我害怕失败。我的人生容不得一丁点的失败。

幸好，那个时候总有那么一个女生，她就住在我家对面。她总会跑过来偷偷替我上红药水，她总是喜欢叫我“展进哥哥”，声音甜美可爱。

我的念爱妹妹，你现在还好吗？

“展进，今天有个大客户指定要你为他打离婚官司呢。”

“呵呵，我们的展大帅哥从美国回来以后就屡战屡胜，尤其是离婚官司，更是无大状能与之匹敌呢！”

我从来都不懂爱情是什么。我以为像我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男孩子，一定会在将来创下一番骄人的成就以后才可以谈论爱情。还记得年少时候我和周念爱还有莫菲盈三个人一起去游乐场，我听见莫菲盈低声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心里就开始感觉到难受。因为，我并不能对这些对我有好感的女生有所回应。

我以为我是个无情无爱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完全释怀，当年在我出发前往美国的那个晚上，当那个施加诚强硬地亲吻了我最好的妹妹周念爱以后，我的心会疼痛得无以复加？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念爱啊，我一直以来都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而已。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拨通莫菲盈的电话号码。她看起来也很吃惊。但是当把我在去美国前的最后一丝疑虑跟不安都跟她和盘托出以后，电话那头却安静着，沉默着。我以为是莫菲盈不知道怎么解答我的问题。正当我想挂电话上床就寝的瞬间，话筒里传来她缥缈得不真切的声音。

“展进，你其实是喜欢念爱的。”

在美国读了四年大学两年研究生，还有一年的时间我用来拉拢不同的法律界的华裔高才生回国创办自己的律师楼。我从来就不认同所谓的命运。我从来相信的，只有自己。我既然凭借着努力取得了让人羡艳的成就，我就更要乘胜追击，打造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片天空。

今天早上，九点钟，林暮田先生将会亲自来到律师楼见我。

我一早就起床翻看手中的文件资料，然后洗漱穿衣，给头发上摩丝还有用剃须水把下巴残留的胡楂整理干净。我对着半身镜仔细看着自己的样子。对比我十七岁的样子，其实我看上去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还没准备好找周念爱。其实，这些年在美国，我没有一个时刻不是在想念她的。就算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念她。

念爱，你还好吗？你还有记恨着展进哥哥吗？

2

黑色雅阁从左边路段拐了个弯进来以后，便缓慢地停在我的眼前。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一脸威严气派的男子应该就是林暮田先生吧，于是我立刻摆上职业笑容冲他微笑。听说，我这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还当选上律师界里最完美无敌的笑容。可是……当我看见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子紧跟着低头钻出雅阁的那个瞬间，我竟有着被雷电击中的错觉。

她穿着黑白色的职业套装，一双小腿丰盈却没有多余的赘肉。记忆中周念爱的脸一向苍白，此刻化上淡淡的妆，竟有种淡然且成熟的美感。

是她吗？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周念爱？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个妹妹？在我临出发去美国的前一个晚上对我坦白她喜欢我很多年的周念爱？我收起了自己的笑容。我现在该怎么办？从来睿智聪敏的我，面对多年不见却日夜想念的女子，一时间慌了阵脚。

我说过，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她。

“林老板，你好。”我微微弯腰，尽量做到语气不卑不亢。我机械性地把林暮田引进律师楼去。心里面却一直有个小魔鬼在不停地叫着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我却察觉到周念爱故意走在我们一行人的最后面。

而在她几乎赶不上电梯要被关在外面的时候，距离电梯按钮太远并且出于本能反应，我还是一只手挡开快要合上的电梯门。念爱，久违了的你，现在终于站在我眼前，我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你精致的脸，然后跟你说一声，念爱，好久不见，你的展进哥哥回来了。

可是话到嘴边，全都化成了尴尬得可怜的空气。

狭窄的电梯里，空气仿佛也跟着我心里的节奏一样，慢了半拍。林暮田隔在我和周念爱的中间。但是我却仍然感觉到她呼吸出来的鼻息，带有淡淡的香水味道，淡雅，清新，不粗俗。闭上眼睛，这架电梯变成了时光机，我感觉自己忽然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光中去。

电梯间的红色数字显示器不断上升，上升。咚——目的地终于抵达了。

周念爱一直坐在外面的待客厅等待林暮田。我故意没有拉下会议室的紫色窗帘，透过落地玻璃窗便可以轻易看到周念爱在这长达一个半钟头的时间里面总共去了三趟卫生间，补了四次妆，就连接待来宾的服务小姐也看不过眼了，走过去问一直坐立不安的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却尴尬地微笑着摇头。我一直心不在焉，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林暮田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大老板，事情办妥了？那我们走吧。”跟着林暮田走出会议室，我看见周念爱神不守舍地迎上去。

林暮田却忽然冲她说：“不和展先生叙叙旧？”

3

这家西班牙风格的餐厅是繁华且无比喧闹的广州市中心的一大特色。它明明位于市中心地带，环境却格外清幽安静。周念爱跟我说，她刚一脚踏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待会一定会听到斗牛场上厮杀吼叫的声音，没有想过却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清幽音乐。

“这家餐厅既然是西班牙主题餐厅，不是应该要播放斗牛时候的音乐吗？”她明显有点紧张，低着眉冲我说话。

我被她这句话考着了，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然后，我们两个毫无头绪的人相视而笑。

“念爱，你还好吗？”

念爱，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决定离开这里，离开你的。你变了，真的改变了不少。我真傻，还以为彼此都会停留在记忆中美好得不可思议的十七岁当中。而你又知道吗？我这副保持得很好的容颜，也是凭借不同的名贵男士护肤品才得以保持下来的。

终究，没有谁可以在时光面前保持最初。

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当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我的样子，还和你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完全重叠。

“念爱，你还是改变了，不是吗？以前，你都不会这样对我笑的。”我隔着玻璃酒杯，隔着如梦似幻的红色液体，眼神迷离地看着她。

“怎么？我现在笑得很难看？”周念爱微微脸红道。

“不是，很妩媚……”我终于把目光从她那张精致的脸上移开，“却不适合你。”

“不笑，难道要哭吗？”后来，周念爱哗啦哗啦地说了一大通没头没尾完全挑不出重点的话来，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认真地听着她大吐苦水。她后来喝多了，还像个小女孩那样娇俏地对我说，我的脸好看得仿佛是一块会发光的宝石。

她后来问我，展进哥哥，我们会有代沟吗？

想想，就觉得真是悲凉。

“念爱，我有话要对你说。”我要对她说，其实我当初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并不知道，我其实也是像她喜欢我一样的，深深地喜欢着她。

铃铃铃铃——单调而又乏味的铃声再次响起。我看见周念爱吓得几乎差点打翻手中握着的盛满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她也许会想，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我竟然还用着当初的手机铃声。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发现这个来电显示的姓名是我和周念爱都再熟悉不过的。

莫菲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