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M机上吐出的回单代表着缴款成功。钟宇杰松了一口气,尽管钞票被吐出了两次,但还是把事情办成了。
他苦笑的同时,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广告“每个月,她最害怕那一天……”,那时候他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懂了。现在他觉得还款日多少有点像“那一天”,一样的莫名其妙喜怒无常蛮不讲理。比如说上次,他少还了4毛5分钱,立刻就有了一次“污点”。银行调整利息的时候,从不单独通知,事后就给你来这污点那污点的。他不认为少还几毛钱,或者是推迟一天还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不可理喻。房子就和女人一样,相当的不可理喻。
他走出银行,打算打个车。正是下班时期,第一辆车来了,他让给了一个看上去已经心急如焚的姑娘,车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第二辆车来了,一个扛着编织袋的外地妇女忽然用了全身力气抢到他前头,窜了上去。这时候,他感觉到一种类似窝囊的心情,他真想大叫:“凭什么都是我让着你们?就因为你们是女人?”
在考虑是坐公车,还是等待第三辆车的空隙里,钟宇杰忽然觉得不远处的公车站有点儿眼熟。他想起来了,这正是他和周敏蕾初次见面的地方。
周敏蕾是许涛的妻子吴珊介绍给他的。吴珊和周敏蕾是同事,听说他离婚后就要给他介绍一个。“人总是要成个家的。”口气是怜悯的,似乎离婚是天大的罪过一样。其实钟宇杰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轻松自在。但他出于情面,还是答应去见面。
三个人一起吃的麻辣火锅。吴珊要了许多菜,多到令钟宇杰不得不小人之心起来,怀疑她是借此机会来蹭饭的。吃完饭后吴珊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就拿上包溜得人影不见。
“你想去哪里?”钟宇杰只得问周敏蕾。
“随便走走。”她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她个子异常高挑。两人就在寒冷的风里在街上走,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边都是紧紧裹住腿的牛仔裤,远远看去就像两只闲逛的鸵鸟。他率先发现了这走的毫无意义,他想走到什么地方去,又想问她什么,工作、去向、家庭吗?难道她会跟一个陌生人一见面就谈自己的私事吗?可是作为男人他又不能冷场,他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了口。
“你离婚了?”
“是的。”
“……噢。”
他不知道“噢”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有些不快起来,为了这近乎荒唐的见面,更为了她似乎端着一副什么都了解又什么都不说的架势,他觉得累,总之一切都不对头。他恼恨自己的轻率,也恼恨她试探性的语气,这无疑多少有点唤起他的自卑。他就在这样紊乱的思绪中把她送到了末班车站。
上车的人很多,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笑笑算告别,他也跟着她跑,作为男人他有必须要照顾她,等她上了车再离开,可是上车的人很多,她挤不上去,情急之下她大声喊:“喂,钟——你快点推我一下!”
他一怔,下意识地推了她一下,她挤上去了,车门“砰”地关上了。他忽然笑了,为了这终于的轻松,为了她终于流露出来的一点孩子气。
如果不是最后那一推,钟宇杰可能已经忘记了这个女孩子,正是有了那一幕,他发现自己记住了她,并且想起她的时候会偷笑,那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亲切而鲜活的感觉突然回来了。她那原始、诚恳、笨拙而又真切的背影总像是有一种可深可浅的暗示和一种朦胧不定的撩拨。也许那本不是她存心要暗示和撩拨的。
男人喜欢女人的理由往往千奇百怪,一个男人看到一个女子失恋了,在前男友的家门口疯疯颠颠地翻垃圾想找出他是不是有了另一个女人,而那个男人就在这一刻喜欢上了她。
这对于大多数女子来说太不可思议,受了各种女性媒体的渲染和影响,她们都努力要去做一个知性的、优雅的、时刻对自己保持着警惕的女子。钟宇杰记得有篇文章说,有女子为了保持神秘感,结婚都五年了,换衣服还要背着老公。而正是这刻意的优雅,使得很多男人可望而不可及,就像钟宇杰家中摆着的那套纯白色布艺沙发,高雅、优美,可正因为过于有品,过于有范儿,让他没了要在上面休息、放松、撒野的欲望。
钟宇杰就是这样有点喜欢上这个高个子女孩了。但是喜欢到什么程度,接下来怎么样,他一直没想好,也懒得去想。但是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而迈出这一步后,那只手就会一直推着他步步向前了。
钟宇杰终于抢到了第三辆车,他到达太白酒楼的时候是七点差一刻,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许涛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正跟他打招呼。他记得上一次跟许涛单独吃饭,还是他离婚后不久。许涛约他去喝酒。也许是想安慰一下钟宇杰。等明白过来,朋友不需要安慰的时候,许涛就放心地把自己给灌醉了,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
“我活得没劲,”许涛说,“没劲。”
“要是你都没劲,我就不成活了。你房子车子老婆都有,你还要什么?”
“我要为自己活!”许涛忽然大声喊,“我真他妈的羡慕你,我太没出息了,我整个一个奴才,为房子车子老婆拼命,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儿?”
钟宇杰还记得许涛说话时的表情。他一面大声说话,一面不停地摆手,可一旦停止了说话,他看钟宇杰的眼神就十分凄楚,闪着泪光。当然,事后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过这件事情。可今天走进这里,钟宇杰脑子里却莫名地响起了许涛的那句话——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儿?
这是他一直问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