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在我眼里素来温和,有时像农贸市场卖咸菜的老太婆,有时像坐在茶馆里喝素毛峰的老大爷,有礼有节、悠闲淡定。小时候我常常一人潜入市区,观车流涌动,看行人过往。有一次我在郭家桥迷路,倚在桥栏上恸哭,一条臭水沟从屁股下方呜咽而过。天色暗淡,我的可怜赢得一位中年美妇的关心,她停下宝马,对我又是安抚又是询问,问清住地,驾车将我送进家门,父母感动得差点下跪。美妇扭着肥臀走后,老汉拿竹篾抽我脚杆,老妈执柳条打我手心,噼里啪啦的声响给童年活生生留下阴影。从此我不再向往城市,我更爱农村,蝶舞蜂飞的时节,我和邻家小妹嬉戏田园,肆无忌惮。但聪明又生烦恼,学前班我自学加减法,班主任出题考我,无一差错,他说我长大不是华罗庚就是陈景润;念中学吟诗作赋信手拈来,不少男生找我代写情书,语文老师说我以后必是文坛骚客;上大学对网络游戏无师自通,指导员叹息连连,说我生不逢时,可惜世上已有比尔·盖茨……我曾走入梦境,在佛祖面前自责:“熊奇,你如何陷入这城市中心?什么时候不再眷恋老屋,甘愿蜗居闹市朝九晚五,为一份微薄工资打拼?”
打开房门,雁翎笑脸相迎,她腰系“白菜花”味精赠送的围裙,手里的锅铲还滴着菜油。朦胧中我以为她是藤堂静,直到她喊了一句“你回来啦”,我才走出记忆。我应了一声,她轻轻地说:“累了就去洗把热水脸。”端的是体贴温柔。吃完饭她看了一集肥皂剧就去洗澡。我贼心顿起,拿起她手机查询,通话记录显示,她和准岳母通话五十七分钟,我想自己过于多心,是什么让我对她不再信任?我该好好反省了。
此后两天相互少有言语,我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白天上班,下班休息,熄灯之后做爱。周五晚老妈来电,和雁翎说到一斤白菜的价格后,才轮到我说话。老妈提醒我明天和表姐她们早点回去,老汉去镇上买了现杀土鸡,要给我们大补特补。老妈一直关心我身体,她生活在城乡结合部,对城市污染偶有耳闻。我宣布和雁翎同居那天,老妈把我叫进里屋,说年轻人火旺,工作疲累,有些事适可而止。说到土鸡我就犯堵,年初雁翎去菜市场买了半只,35元一斤,我拿放大镜仔细检查,竟然是注水饲料鸡。顿了顿,我对老妈说:“现在哪有土鸡卖,老汉肯定被鸡贩子骗了。”老妈立即辩驳:“不是土鸡才怪,依你老汉那脾气,不是土鸡早把卖鸡的给剁了!”
翌日雁翎给老妈买保暖内衣,挑选时问我塑身型好还是普通型好,我看看她有些赘肉的腰杆,说:“塑身型还是买给你自己吧。”她下意识摸摸嫩腰,噘起粉嘴:“哎呀,以后再也不吃咸烧白了。”老汉爱抽大前门,她买了两条云烟孝敬,其实老汉抽烟不讲究品牌,上次我丢了两包芙蓉王在家,直到烟丝发霉他也没抽完。老汉一再教育我:“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一贫如洗还讲吃穿。”说得我无地自容。
鸡汤喝得我全身发热,老汉的话更令我羞愧无比。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说:“下岗这几年摆烟摊,生意看似不起眼,但老子从不弄虚作假,回头客多,每天倒也能赚五六十。”我边听边给他倒酒,老汉摸出一张存折,说:“拿去吧,就这些了。”我郑重其事接在手里,上面存了五位数,起头数字还是个“8”。当即热泪盈眶,数次欲言又止,便将存折塞给老妈:“你们留着用吧,儿子能挣钱了。”老汉猛然发火,说:“你那样子能挣什么钱,给老子好好拿着,你不急人家姑娘急。”老妈赶忙劝阻:“表姐和雁翎在呢,你这人也真是的。”老汉梗了一下,这时外面有人嚷着买烟,他丢下一句“真不像话”,起身走向屋外。饭局将毕,表姐劝导老妈,说表弟才二十几岁,应以事业为重,有钱就有房,心急什么呀。雁翎泪腺发达,杏眼红了一圈,当众表态,让我跟表姐好好干,买房的事以后再说。
存折没能还给老汉,父子俩推来攘去,最后,他急了,说:“老子从不搞投资,这段时间我看报纸分析,房价看涨,高买高出仍然有赚,再等一年买,这八万只够买半间厕所!”我拗不过他的倔脾气,揣上存折,拉着雁翎往市区出租房赶,近一小时车程感觉走了一世纪。我将存折叠放进夹克里层,路上摸捏不下十遍,像保护心脏,又像保护命根。雁翎靠我肩膀假寐,街上灯光暗淡,我不知走向天堂还是地狱,眼前没有目标,暗想,自己若是孤儿该有多好,父母五六十岁的人了,还为已近而立的儿子牵肠挂肚。更想尘根断尽,女人再性感妖娆,腰下也不会有反应。王强说他想当太监,无儿无女,无寂寞难耐,无下体躁动,倘使一刀割掉,欲望尽失,幸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