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走回棺木边,忽然探手入怀,那几个抬棺材的人都是练家子,知道厉害,之前看他身形单薄,言语斯文,脸上都不太把他当回事,这时再看他,眼光自然不同,多了许多的忌惮之色,现在他手一动,除成卫之外的其他人竟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纷纷举手防备。
青衣只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我踮脚看过去,竟又是一朵火焰,下头带着细长铁杆。
“烈火印乃我教对触犯教规者所用的处罚之刑,副堂主之上方可动用,被击中者皮焦肉烂,即便留得性命,也需终身携此印记而活。但此印甚易仿制,只需用火焰状烙铁烫上也可令肌肤留下如此烙印,此地若有火炉,在下现在便可在树上做一个同样的印记出来。”
我看着青衣侃侃而谈,不自禁咽了口口水,问青风:“他……他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青风又白我一眼,“青衣大人是从刑堂出来的,别说烙印,剥皮都会。”
……
我想起青衣面具下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古话果然有道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再看他一眼,默默地寒了一下子。
“要什么火炉?不必如此麻烦。”红衣的声音响起,伴着一声娇笑飘身过来,又对着莫离请示了一声,“尊上,可否?”
莫离点头,红衣双手合住那铁质火焰,不多时铁火焰便隐隐透出红色,竟有青烟袅袅,她再足下一点到了那棵大树边,挥手将那铁火焰按下,转眼树皮爆裂,焦味扑鼻,转眼青衣的掌印边已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烈火印。
红衣这一手功夫露得漂亮,她飘然而回时我身边已有许多喝彩声响起。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前几日我还当她是个漂亮无脑的人形花瓶,现在看来,还是人家厚道,没一巴掌把我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打成焦炭。
文德身后一片死寂,那几个声音最大的家伙都是脸色发沉。青衣伸手按住那尸体身上的印记缓缓道,“各位,如果此人是被我教副堂主之上的人物掌击而死,那必定五脏六腑俱都碎裂,成先生,你可曾打开他们的尸体看过?”
成卫沉声答他,“这些尸体俱是金潮帮帮众,借用此一具已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未经其同门以及家人首肯,在下岂能自行破坏他们的遗体?”
那边金家人叫起来:“谁敢辱我教帮众遗体?”
成卫看了文德一眼,欲言又止。文德略一点头,“成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是清楚事实,不必有所顾忌。”
成卫将那尸体翻了过来,“恕在下直言,各位请看,若是五脏六腑俱碎,那此人体内必有内出血的状况,死后身体紫胀鼓起,严重者可致五官渗血,但船上已死的一十五人全无此症状,应该可以排除是由内力掌击致死的可能。”
成卫话音刚落地,那边便鼓噪起来,更有人指着他骂。
“你这小子到底是哪边的人?满口胡言,他们明明是被一掌拍死的。”
金小姐摇摇摆摆走到前面,只对着文德说话。
“文盟主,父亲出事那日,河道上还有我帮其他船只,听得惨叫声便赶到现场,只见数道黑影飞身而去,周边并无船只接应,更无可供烧热烙铁之处。”
莫离忽然开口,“漕运河道宽阔,既无船只接应,请问那数道黑影是否踏水而去?”
莫离面具狰狞,声音又嘶哑难当,这一开口,金小姐竟不敢直视,目光回避。她身后就有个年轻人走出来,听那口气也是金家之人。
“盟主,可否容在下替我家小姐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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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点头,那人就走上前来,一张长方脸,虽不俊美,倒也五官端正。
“在下金潮堂金正,老帮主遭袭那日,在下正在周边船上,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之一。那日老帮主正巡视漕运河道钱塘至平湖段,此段属运河航线中最为复杂狭窄之处,水流湍急,河道却并不宽阔,老帮主的船所停之处,河道大约只有五十丈宽。”
这人说话条理分明,我多看他一眼,替金潮堂高兴。
原来这金潮堂里也不全是草包,万幸万幸。
莫离微点头,“那船可是沿河岸行驶?”
“非也,老帮主的船大,吃水深,河道狭窄,若靠向岸边则极易搁浅,因此当日那船是沿河道中线行进的。”
“即是沿中线行进,左右离河岸该有二十丈宽。青衣,你能否不借外力提气踏水二十丈之遥?”
青衣之前已在众人面前露过一手,从场中飞身至那株倒霉的大树前,距离虽遥远,但来回也不过十丈左右,已属厉害非常,现在听到莫离这样一问,立刻拢着袖子弯腰,“属下不才,不能。”
“列位呢?”莫离抬眼,目光一扫,全场尽落眼底。
那头众人沉默不语,我其他功夫不行,但三年苦练,轻功还是尚可的,但不借外力踏水二十丈,那已是神乎其技的功夫,即便是跩得要死的成平都做不到,我更是万万不能的。
莫离又是一笑,对着文德,“文先生,据在下所知,若论轻身功夫,天下身法中无出庆城纵云其右,二十丈之遥,对旁人可能匪夷所思,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现有人单凭烈火印便判定金老帮主乃我教教徒所杀,那在下可否推断,那些踏水而去的黑影,全属庆城门下?”
我听得愣住,尤其是那句,“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好吧,我知我算不上师父的得意弟子,但也不用在我在场的时候这样大咧咧地昭告天下吧?伤自尊啊。
莫离声音不高,但却字字钻入听者耳中。天水坪上哗然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待我从羞愧中回神,只见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真是精彩纷呈。立在我身边的青风更是激动得两颊潮红,两只眼睛对着莫离的方向,满满的盲目崇拜。
成平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右使说得不错,但金老帮主过世之后即有人飞鸽传书将此消息送至庆城山,盟主再广发武林帖令我等集结于定海。庆城偏远,虽日夜兼程,也需耗时三日才至定海,盟主一路行来,沿途各派俱可作证,三日往返庆城与定海之间,莫说是纵云之术,即便是腾云驾雾也需费些工夫。”
成平说得有理,那头更有人跳出来大叫:“可恶邪教,竟敢诬伤盟主清誉。”
另有人比他声音更大,“跟他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妖魔邪道,人人得而诛之,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也算是三庄九派中人,当下汗颜。
师父啊,怎么您手下尽是这样的人物,平安虽不才,也觉得有些丢脸啊……
成平脸色一沉,大概是甚恼有人在他说话时喧哗,再开口便添了些内力。声音一起,四周人顿觉耳膜一震,不由自主收了声音,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还有一事,我盟当向右使查证。金潮堂常年掌管江浙漕运,但近年来各派相聚,金老帮主常有提起河道遭人破坏,并有不明人物拦河劫持过往船只事件发生,日前帮众联手伏击,抓获数人,已验明正身,确是贵教中人。”
成平话音刚落,后头即有人推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来。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来五官都看不清,双膝之下皮肉翻起,像是泡在水中过久,都已腐烂,其状惨不忍睹。
有人上前,提起他的右手,翻过掌来,果然有一火焰印记,非墨非烙,深深印在皮肉之中,倒像是天生便有的。
青风在我身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好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