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臻书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乔舒租好了房子,买了稍显旖旎的碎花墙纸,经装修师傅一贴上,颇简陋的一房一厅顿时弥漫出一股子粉嫩的公主气息来。乔舒又细细挑了新床品和灯具,所费虽然不多,但效果终于还是呈现出来了。
乔舒松了口气。她一直想这样装修一间看上去幼稚天真的房子,只可惜完全不是周臻书的品位。房子由他在婚前购置,位于市中心最豪华的地段,却又于闹中取静,足有一百八十平,全套装修黑白灰。但凡来过的朋友都啧啧赞叹,唯有乔舒觉得寂寥清冷。
乔舒手上尚有积蓄,周臻书其实在金钱上甚为大方,他从不过问乔舒的收入,每月按时打至她卡上五千元。家中费用一概由他自理自负。又另雇有钟点工,诸项家务皆勿需乔舒动手。他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吃顿饭,乔舒原本也是个颇爱摆弄锅碗瓢盆之人,最后也被他培养得懒洋洋起来,附近的面馆,就基本等同于她的餐厅。
如此条件,乔舒竟然口吐离婚二字。由不得他不恼羞成怒。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乔舒还要怎么样。
消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当然,也许也是一种示威。
乔舒试图拨打他的电话,自动转入语音信箱。他还有另一部对公手机,但号码是多少她却不知道。
她很冷静地给他发短信:“闹至法院,没有面子的始终是你。周臻书有头有脸,想必不喜欢这样。离婚协议我已签署,安律师会与你联系。”
晚上周臻书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孩子般赌气说:“我的律师会与安律师联系。”
乔舒有点失笑。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潜台词是不服气的,乔舒有律师,难不成周臻书会没有律师?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成熟老练,明明只比她大四岁,却处处不动声色,让她每每觉得自己无知懵懂。
她挂了电话。
真简单,一份工作的丢失,一场婚姻的结束。曾经同床共枕,彼此唇齿相依的一对男女,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便宣告分道扬镳。乔舒放弃了一切财产,本来那些东西都没有一样是她的,真谈不上放弃。周臻书也没有故作大方地主动提出来给她些什么。她虽然没指望过能得到什么,但他的态度,无疑还是让她感觉齿冷。他不爱她,便连丁点的怜悯也不肯给。
安筱特地请乔舒喝咖啡。她与乔舒大学同窗四年,感情甚为深厚。
乔舒说:“不用安慰我。”
安筱说:“我可没那打算,我是特地来为你打气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真命天子。”
乔舒说:“算了。我打算下半生的目标锁定RMB。”
安筱好笑,轻轻鼓掌,“好,终于谙透人生真谛了。”
乔舒啼笑皆非。
安筱探究地看着她,“好像真的不怎么伤心啊。”
乔舒说:“不曾相爱,何来伤心。”
当然是假的。虽然不曾相爱,但也曾共处589天。
乔舒啜口咖啡,“我需要一份工作。”
安筱想一想,“我有个亲戚,自己做了个内衣牌子,卖的还好。最近想进巴黎春天设专柜,正在找合作对象。怎么样,感兴趣不?”
乔舒问:“合作对象?”
安筱轻咳一声,“其实就是,他们供货,由你负责销售。除开一定金额的保证金,每月还需得向他们缴纳管理费。每月有定额销售任务,多的部分按百分之二十拿提成。三个月完不成销售定额的,走人,扣除保证金。”
乔舒一口拒绝,“我不卖内衣。”
安筱白她一眼,“什么工作不是做。这活儿其实还算轻松,环境也还好,稍稍动点口舌罢了。”
乔舒不置可否,“再说吧。”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卖内衣,她乔舒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吧。
晚上回家,她再上网投简历。
突然间QQ异响。她心里不由得一动。
那是她特地为周臻书设的上线提示音乐,印象里这音乐只响起来过两次。周臻书酷爱上网,但绝少上QQ。在他看来,网上聊天是件极其无聊可笑的事。
乔舒默默地注视着他亮着的头像,忍不住猜想,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望着她的头像发呆,哪怕仅仅两分钟。
他的头像晃动起来,“我母亲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请暂时保守秘密。”
她微微苦笑,“彼此彼此。”
再无二话。
不一会儿,他的头像灰了下去。
回想起与周臻书的初识,原本便是因为周母的缘故。周臻书儿时丧父,对母亲特别有感情。小时候家里环境一般,同学有游戏机,只有他没有。自那时起他就发誓要努力赚钱。
他成功了,年纪轻轻便拥有上千万资产。乔舒不是太清楚他发迹的过程,据说是从倒腾一套小房子开始,手上有点余钱又开始倒腾股票。他碰着了好时机,金钱滚滚而来。
2008年初,他买下原隶属市政府的全东大酒店,大肆装修过后,第一个入住的客人便是他的母亲。只有他母亲一个客人!
乔舒在超市里遇见老太太,她站在冰柜前犹豫买什么样的冰淇淋,乔舒只觉新鲜,主动上前介绍,“和路雪还可以。”老太太大约寂寞惯了,突然有人搭腔,顿时抓住不放,几个冰淇淋挑足一下午。
老太太临走笑眯眯地要了乔舒的电话号码,不几日便打过来,要请她吃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臻书。
他身材颀长,五官分明,头发漆黑,穿简洁白衬衣。乔舒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的话并不多,但还算照顾她,留意到她穿着白裤子,特意拿过方巾嘱她遮在腿上。
她心里一动。
此后又在周母的牵线搭桥下不闲不淡地吃过几次饭。周臻书始终表现得可圈可点,乔舒明白周母的好意,不知不觉心里也已然首肯。周臻书确实是一个绝好的结婚对象。
他对她不是太热情,但也不是很冷淡。
最后还是周母的一场意外,促成了他们的婚姻。
一日周母在超市外头摔倒,无人敢上前搀扶,周母只得央求人打电话,周臻书大约在开会,没接着,电话便打到乔舒那里,乔舒第一时间赶到,背着周母至路边叫车。
等周臻书赶到医院,周母躺在病床上,乔舒坐在一旁,细心地削苹果,体贴地切成小小一片,喂到周母嘴里。
不久后周臻书独自宴请乔舒,席间缓缓提出结婚的请求。乔舒完全呆住,周臻书趁势把准备好的婚戒替她戴上。
懵懂间,一切便成定局。
直至在婚礼上,她都觉得这不像是真的。
父母亲一直唠叨着她的终身大事,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竟然闪电般地就解决掉了,对方竟然还是一位出色的青年才俊,真是喜不自胜。
婚礼结束后,周老太太便回了老家。她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媳妇疼爱有加,每星期必打来一个电话,只找乔舒接听。
真是不好意思,始终还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乔舒叹息一声,去洗澡。
她刚刚定购了一个昂贵的木桶,尚未到货,眼下还是简单的淋浴,于是胡乱冲了下,便爬上床去。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比小时候好吧。乔舒安慰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离婚,多少让她的心境感觉苍凉了。不觉回忆起儿时的窘境来。
母亲在西塘市场里租用一块摊板,每天大清早就跑到西塘路口去拦截自乡下来的小农用车,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价钱压到最低,然后拉到市场里叫卖。非常之辛苦,但好歹收入还够一家人生活。
父亲是“三不管”的那种类型,至大嗜好是混同一群男人打纸牌。母亲忙了一天还要操心他的冷暖饱饥。在乔舒的印象里,母亲对父亲总是骂骂咧咧的,嫌他没本事,但私底下却对乔舒说,这个男人总比别人家的好,虽然不会赚钱,但不会去玩女人,不会打老婆。老婆再怎么骂,也总是笑嘻嘻的。
小小的乔舒一放学就得去市场里帮母亲,客人少一点的时候,就抓紧时间在摊板一角埋头写作业。母亲告诉她,要想以后生活得好一点,那就得努力读书。
乔舒的理想就是长大后不用卖菜。
在遇到周臻书之前,她从来没有骄矜过。
她喃喃自语:“乔舒啊乔舒,你把南瓜车弄坏了。”
半个月时间里,乔舒见了十份工。她中意的公司没看上她,看上她的公司却又不如她意。
许盼晴打来电话,“陈经理提到你好几次。”
意思是如果她肯先服软,陈霖那儿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乔舒至恨吃回头草这种事。
她拒绝道:“不。”
她联系安筱,决定接受她上次的建议。没几日,初步的合同书便发到了她信箱里,保证金是八万元。
交完八万元保证金,乔舒立刻一穷二白了。安筱安慰她,“我算过,如果仅仅完成每月的定额,毛利已经有一万多元。交完管理费,你拿到手的钱仍然不少。”转而气愤起来,“我靠,这劳什子罩罩,原来这么赚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