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想刻意显摆的我,在看到鲁巍脸上露着带些意外的期待后,得意地洗手做起我的拿手菜来。
炒牛肉是我跟我原先的领导学的,学了一次就会了。尽管仍是怕油烫,翻炒的姿势仍是生涩且无规律,不过好在我对这道菜精了,知道要如何放作料,先炒啥后炒啥,盐多少,油多少,汤汁要收到多少,火候掌握到多少。这些程序细微但却不难记忆,而且经过长期的训练,对此一肴,我是手到擒来,真正的小菜一碟啊。
我十分得意且愉快地用铲子挑了块肉尝了尝,很好,没有超水准但也没坏了平时的水准,再翻两铲子,一边哼着歌,一边将菜装碟。
我很怕热,所以夏天我都不喜欢动手炒菜,今天这一盘菜,已经让我汗湿到浑身黏糊糊的了,加上空气中呛人的油烟,本应是极不舒服的状况,还能让我哼出歌来,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转身接水洗锅时,鲁巍凑近,帮我端菜出去,我端着装了水的锅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他从我身后端起那一盘青椒炒牛肉,居然嗅了嗅。
嗅什么?是菜的香味,还是我身上的汗臭和油腻?
他出了厨房,我赶紧抬胳膊,自己嗅了嗅,我的天,很油,很腻!
庭里的餐桌不是很大,坐上这几个人便有些挤。我不喝酒,端了个饭碗夹了菜就懂事地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外的台阶边上吃起来。没地位啊没地位,谁叫我殷可没地位呢?我外公那边一直比较重男轻女,家规是女子不准上桌吃饭的,所以一般有客人来,我的那些姨娘、舅妈什么的,都很自动自发地不入席,端个饭碗夹了菜后到一边吃。现在尽管已经不那么重男轻女了,可是我母亲还是这样教我,懂事的孩子,是要在客人多时不上桌占座的。
我咀嚼着饭粒,也咀嚼着我妈对我的训示,我向来很懂事,所以我带着一身的油烟味和汗臭,很卑微地在这里吃饭。我只是遵从我家的习俗,这样而已。
“她就这个还行,其他的你们也别指望……”
咀嚼……
“知道牛屎菌不?她就不知道……还当宝贝一样往家里捧。”
咀嚼变慢……
“粗线条得很,信用社的主任请她吃了三次饭,她还是记不住别人……”
米饭含嘴里,我侧头,他们在说谁?
“所以说那么大年龄还嫁不出去,不是没原因啊……”
啊,那么恶毒地说我!
我正暴跳如雷时,平时从不嚼人舌根的庭长说话了,领导说话,我总不能冲进去发飙吧,我本欲站起的身体复又蹲回去。
“不过这姑娘很乐观,也很上进啊,还善良。”
嘿嘿,我眼都眯了起来,平时听人夸我我会不好意思,但是今天听领导夸我,我竟是十分的得意。领导对我满意,代表我有前途啊。
“哪天有人不小心娶到了她,其实是有福了。”
哎呀哎呀,有块糖在心里化了,我们庭长,英气逼人,英气逼人。
“这年头能懂得知足的女孩太少了,殷可非常明白什么是知足常乐,没什么名利心,本分又安天命,但是天天乐呵呵的,像个宝贝蛋。”老林说。
老林啊,我错了,你是那么可敬可爱的前辈,我居然老是没大没小地追着你欺负,我错了!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她真的不错了,要是院里以后用谁来换她跟我同事,我还真不愿意……”
小波,小波,感动。
“多好一姑娘,娶她准没错……”
嗯嗯嗯,我也这么觉得,经他们一渲染,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世上极其罕见的瑰宝,摆哪都价值连城。
手上的饭还有大半碗,我却吃不下了,心里那个胀啊,是满满的感动与欣慰。
“所以小鲁可以考虑我们殷可啊。”庭长说。
“我就是……”
“啪!”
很快,他们就听见了一声巨响,我的碗掉了。
小波跑了出来,看着我望着地面的碎瓷与米饭,骂了起来:“我们才在里面说你好话呢,你就又出状况,笨到家了。”
我飞快跑去找扫把,扑腾扑腾地忙碌着,打哈哈地应付着里面各人的调笑与奚落。再添好饭时,便坐在了桌边,吃我那盘所剩无几的青椒牛肉,天南海北地跟他们扯谈嬉笑,独独不看鲁巍。
吃完饭我洗碗,水哗啦啦地冲着,我用洗碗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盆里的泡沫满当当的。洗碗虽然是件麻烦事,可是看着从泡沫里拿出来的碟盘光洁如新,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手臂被人一扯,我握盘的手滑脱开来,带着泡沫被人拉扯着悬在空中,我扭头看:鲁巍。
“有件事,我觉得问你同事,不如问你。”他不带一丝笑容地说。
好严肃,好正经,啥事需要这么严重?吃饭时不还有说有笑的?
“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电话号码。”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如此一本正经地问我电话号码,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开始从暧昧不明渐渐慎重了起来。
扭回头看盆里的泡沫,自觉地报上了我的电话号码,我其实是想问,他为啥要我号码的,可是我却不敢,我其实想摆些小姿态不给的,可是我仍然不敢。
他念了两遍,我点头确认后,他说:“我记住了。”可能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外面许庭长在叫他了,他静默了一会儿。我在受不了这份静默时,扭头催他,抬眼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原先的那份忐忑就变成慌乱。
最终,他抿了抿唇,扭头步了出去,我看他消失在门口,竟长久处在失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