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数啊气数!我先人不知做甚亏人事了。”瘸二伤心地想。他低头看着自家的黑狗,见那畜生正流着泪舔着自己爪子上的伤口,想打它不争气的想法又被一阵怜悯所代替。他眼黑头晕,望着窄长的土街上一排伸出来的门楼,觉得从那里冲出来的盛气正在潮水般地淹没他这座气衰运竭的土院。
就在这个知了大叫、树叶吱吱冒油的六月的正午,可怜的瘸二摇头晃脑地走进自家院子。婆姨抿着手指上的油还在给他说“怎么一张口就给了五斤”之类的弹嫌话,瘸二却疲倦地摆摆手,走进屋去一头栽倒在炕上,好像流失了血气一样,一下子就病得爬不起来了。
整个夏天里瘸二都没有出门。他的远房亲戚在收完自家的麦子后,从半山腰的苏家屯赶来帮他夏收。由于地火太盛,麦粒已经爆落了一半。长满胡茬的表亲忙活完后,一边闷头吃着瘸二女人做下的油馍就大葱,一边不解地说:“瘸哥不是我说你哩,咱才娃还不如个死娃。爹病了也不回来看看,白白把麦子损失了一半。哥你狠狠心,一鞭杆把那熊吆回来种庄稼。等在城里把心逛野了,你老两口老了还不得去喂了狼狗。”
收完麦种完秋庄稼,土街又到了农闲时节。嗜睡的村人们两眼红肿、气色萎靡地度着一日又一日。喂得肥肥大大的牛马猪羊们,安然地蜷在栓桩旁瞅着从身边来回走过的主人。这个时节治才抽空回来了一趟。瘸二说了自己起病的缘由,治才听后两眼冒火,鼻子里呼哧呼哧地说:“狗日的欺人太盛,我拿把镰刀把狗日的一家剁了。”
“娃,那是命!咱家气数本来就弱,你一走就更弱了。”
“我真要把狗日的剁了。”
“人家有五个小伙哩,光宗孝一个人就比你力气大得多。儿啊,咱得认命。”
瘸二看见儿子白净的嫩脸气得变颜变色地难看,心里早准备好的责备的怨言,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有说出劝儿子回土街来的话,只是神情黯然地抽烟。鸡都快叫头遍了,治才还是坐在灯下呼哧呼哧地喘气。
瘸二说:“呱婆说掌才欺神,老天爷过不了多久就要收他家的气脉,怕没准和齐村老毒毒一样下场哩。”
“神管个屁用,还不是我们没本事!”
治才忽然咆哮起来,吓得瘸二两只精腿直打哆嗦。治才嘴里愤怒地说了句“狗日的等着吧”,然后就翻身睡下了。
瘸二听着儿子的呼吸声,一种可怕的预感让他心惊肉跳。
“傻熊你可别给我惹祸啊,明天还是赶紧滚回城里的好。”他忧心忡忡地想。
还不到秋天,外面椿树上却有一只猫头鹰凄厉地拖着长声尖叫起来。黑狗不知何故,像魇住了一样发出一阵阵沉闷悲哀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