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栗山岩前面,上课时她老踩我椅子。当老师讲话让她激动了,就使劲儿在我椅子上跺,震得我不舒服。有一次,她又这样兴奋地跺,我就用手掌打她的脚,想她会把脚缩回去,谁知她脚非但没缩回去,还继续跺。我又打,但手刚碰到她的脚时,她的手一下子从课桌下把我的手抓住,紧紧地握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女同学抓住手紧握,还是在课堂上,我不敢动弹,生怕被四周同学发现,表面上装成没事样子,望着老师。
我们课桌左右两侧都有块木板,像厕所茅坑旁有两块隔板一样,所以两侧的同学都看不见别人的课桌下面。她用力握着我的手,直到手心都出汗了,才放我走。我惊奇于她的大胆,也陶醉在和一个小女生偷偷握过手的感觉中,更何况我还对她的方块鼻子特有好感。
下课了,男生和男生一起玩儿,女生和女生一起玩儿。她在女生堆中快活地跳着猴皮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眼也不望我。我这天却格外高兴,兴奋之极,觉得天空特别光明、空气特别香甜、四年级二班特别可爱、手心异常地舒服。
从这以后,栗山岩只要想和我握手了,就使劲儿地踏我的椅子,等我把手伸到课桌下,掰她脚时,她就抓住我的手,紧紧握着。即使上许老师的课时,她也敢这么干……她真勇敢。许老师那犀利的眼睛能发现一双双躲在课桌后面玩东西的手,却始终没发现我和栗山岩在课桌下面的秘密。
栗山岩有时用膝盖紧紧夹住我的手,腾出双手在桌上写字;有时一只手握,有时两只手握。几乎每隔几天,我们就要这样偷偷地握一下手,品尝与异性接触的味道。这是四年级第二学期发生的经历。我才十一岁就体验到了少男少女第一次肢体接触的快乐,感到了童年的甜蜜、人生的甜蜜、育才小学的甜蜜。下课后,我常常高兴得像小狗一样飞跑,无缘无故地纵情怪叫,倾泻着自己的幸福与欢乐。
哈哈,我这辈子握过女生的手了!而且是像电影《红孩子》里那样的一个漂亮小姑娘的手!但我们的友谊就局限在课堂上,下了课,彼此见面不说话,即使在校园里单独碰见,四周一个人没有,也不说话,只会意地微笑一下。
“爱情”这两个字我已经知道,可从没想过要对她说“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觉得这些话特流氓。在孩子心目中,流氓是最坏的人,如那个杀张兰香的凶手,比土匪强盗还坏。
我们班有个叫杨典模的男生,长得很漂亮,就因为给班里一个女生写了一个小纸条,上面说“我爱你”,而声名狼藉。全班同学都认为他操行败坏,品质恶劣,没人跟他一起玩儿。他孤孤零零、形单影只,一直到毕业离校都抬不起头。
大跃进时期,学校最荒僻的西北角盖起了一座座小高炉,大炼钢铁。老师号召我们给高炉喂饱肚子,让我们四处寻找破铁丝、铁锅、炉钩……课后,同学们经常单独行动。我特别希望能在没人的地方碰见栗山岩,跟她一起捡废铁该多好,可却从来没有碰见过。除四害打苍蝇时,我们人手一个苍蝇拍,在学校各个角落打苍蝇、挖苍蝇蛹,再把打死的苍蝇或挖的蛹放在纸筒筒里,交给班干部,看谁消灭得多。我依旧暗暗希望能在没人的地方碰见栗山岩,跟她一起打苍蝇会多快乐,可还是没有碰见。
除四害的某天晚上,我终于和栗山岩分在了一组,我高兴极了。好像夜里九点多钟,我们在学校大门北侧的一片松柏林中认认真真地点着蒿子、树叶,并放上六六六药粉,不时往里面加着干树枝……连续三天三夜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一缕缕灰白色的浓烟和刺鼻的药味儿,忘了是熏蚊子还是熏麻雀。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感觉,真甜美、真幸福啊!那一棵棵古老的柏树散发着人生的神秘与温馨。但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好像冥冥之中,隐藏着许老师那双凶悍的眼睛。完成点燃任务后,我默默地与她分开,惘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由于大炼钢铁,电力不足,学校开始停电,晚上教室里常常突然一片漆黑。这时班里就像炸了窝,乱哄哄的。黑暗对我们小学生来说,太奇妙了。从来不知道没电灯是怎么回事,乍一停电,我们都高兴得要命。许老师那锐利的眼睛失灵喽!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下座位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