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地天使

不再孤单的旅程 作者:(美)科林·塞尔


我站在大风呼啸的山顶上,扭伤的脚踝疼痛难忍,风夹着雪不停地打在我的头发上,嘴里呼出的热气又蒙住了太阳镜。我无助地哭了起来。然而这只能使情况变得更糟。我不得不脱去湿漉漉的羊毛手套,摘下眼镜,不停地抹掉眼泪。

其他穿着专业条纹滑雪衣和毛皮外套的滑雪者不断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转眼就消失在山路尽头。而我的高领毛衣里只穿着一件长袖紧身衣,连保暖内衣也没穿。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雪地里,都快冻僵了。租来的靴子和滑雪板不合适,衣服也不防水。我不知道自己傻傻地站在山顶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滑下山去。

我想,所有这些人都有钱娱乐。他们有最新式的滑雪装备,最时髦的滑雪服。最重要的是,人家是成群结队而来的。我则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南加利福尼亚州一所私立大学的四年级学生,靠奖学金维持学业,是我的男朋友约我和他以及他的朋友一起来滑雪度周末的。他邀请我时,我真的有点儿受宠若惊。现在我才发现,这次出行只不过进一步拉大了我和学校里那些有钱学生的差距罢了。他们会走路时就已经会滑雪了。他们高兴来就可以随时来,从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他们出身豪门,生活优越。但我讨厌他们所有的人。

我的男朋友与他们不同。他的父母不是有钱人,但能够负担得起他上大学的费用。他们是中产阶级。虽然他的朋友们富有得超出我的想象,但看起来他似乎和那些人也挺合得来。而我对他们所做的事则一窍不通。我是一个山里来的穷孩子,有幸得到了福特基金会的少数民族奖学金,进了一家富人学校学习。这次旅行再次证明我不属于他们那个世界。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摔倒了几次。但无论如何我必须下山,所以我决定试着再次滑起来。我把滑雪板转成犁式制动,像那天早上在初级者课堂学的那样,把重心放在脚跟内侧,向后猛撑滑雪杖。结果我失去了控制,大声尖叫着直冲下山。

突然,前方滑道出现了急转弯。我从来没学过如何转弯,眼看着就要滑下山坡,不知要摔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在最后一刻,我使劲往右摔去,接着便滚下山坡,撞在了缆车站的大柱子上。滑雪板被柱子绊住了,竟奇迹般地止住了我身体下滑的趋势。

我设法爬起来,这个意外让我站在那里颤抖了好几分钟。我衣服的右半边全部都湿透了,左滑雪板也脱落了,幸运的是,它就在离我几英尺远的地方。我脱下右滑雪板,走过去找回了左滑雪板并把它们抱在怀里,然后失魂落魄地向山下艰难挪动。

“注意右边!”有人喊道。“滚出滑道,白痴!”那些滑雪的人叫骂着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没理睬他们,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不断左顾右盼,希望能够看到我男朋友的深绿色外套。他的滑雪水平属于中级。他不仅非常体贴地帮我付了初级课程的费用,事实上还包了整个周末的滑雪费用:滑雪装备、课程和缆车票。我们住在他室友的父母家里。他把我带上缆车,到达中级滑道时,他只甩下一句“祝你好运”就自顾自地和伙伴们一起滑雪去了。

就在我万般无奈之时,一个男人在我前面停住了,他穿着海军蓝外套和配套的裤子。他的滑雪板应该不是租来的,因为上面刻着名字“希欧”。他的黄色雪靴也是崭新的。我不认识他,但任何人肯为我停下来,我都感激不尽。那人把太阳眼镜推到头顶上瞪着我。

“在滑道上是不允许走的。你会被撞死的。”他把眼镜又拉下来遮住眼睛,“把滑雪板穿上!”他滑走时还大叫着。

我麻木地走到一边,颓然坐在地上。我甚至不记得该怎么区分左右滑雪板。就这样一个人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如果不是我的四肢已经冻得僵冷,我会惊奇地跳起来。而当时我能做的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看。

“你还好吗?”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我看到她站在蓝色的滑雪板上,戴着同样颜色的皮手套。又是一个陪别人来滑雪的大小姐!我愤恨地想。

我说:“我很好,请你走开。”我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如此嘶哑刺耳。那个女孩从身后拿出一个皮囊递给我。

“这是水,”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我滑雪时喉咙经常会不舒服。”她沙哑着嗓子边说边对我笑了笑。“我的声音并不总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接过皮囊。冰凉的、甜甜的水滋润着我干渴的嘴唇和喉咙。我笑了,这是我那天早上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叫黛安娜。”她说,“很抱歉,我在学校见过你,但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琳达。”我回答着,心想,她肯定很快就会忘记的。我在学校时就知道她。她参加了一个女生联谊会,认识许多朋友。“谢谢你的水。”我站起来,礼貌地对她说,便开始套滑雪板。

在我把靴子往滑雪板上套时,黛安娜一直注视着我。过了好一阵儿,我才最终鼓足勇气问她是否套得正确。

“你是对的。他们通常会在初级滑雪板上写上‘左’、‘右’的,但这两只是中级滑雪板。你是初学者吗?”

要承认自己的无知让我觉得十分尴尬。“我今天早上刚上完课。”我答道,声音听起来特别恼怒,其实我心里没那么生气。

她笑着说:“你一定非常累了。你可以慢一点,尽量靠边滑,离滑道中间远一点儿。”

我点点头,决定承认,“我不会滑,也不知道怎样转弯。我只学过刹车。”

黛安娜惊奇地大张着眼睛。“你是说你只上过初级课程?那你不该在这个山坡上滑的!”

我在她激烈的反应面前畏缩了,觉得她只不过是又一个认为我不属于这里的人。我想戴上湿透了的羊毛手套,但发现它们都结了冰。我只好把手套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拿起滑雪杖。   我为我的外表和无能感到羞愧无比。当我轻声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时,我没有看黛安娜的脸。

她没有回答我。我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盯着山坡。她把外套上的帽子推到脑后,红色的卷发在风中飘舞。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寻找她的朋友,想要找个借口离开我罢了。

她转过身来冲我微笑着说:“我们可以一起滑。再转几个弯,就会容易滑一些了。”

我颤抖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冷,不是因为全身都酸痛无比,也不是因为感到耻辱,而是因为在我身处困境时有人愿意慷慨相助。

黛安娜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我。我擦干了鼻涕、眼泪。“谢谢你。”我充满感激地注视着她说,这样她会明白我的感谢不仅仅是因为面巾纸。

她脱下自己的蓝色手套塞到我手中,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副薄一点儿的皮手套戴上。“这是我开车用的手套。”她解释道。

接着她脱下外套递给我。我摇了摇头。

“我穿着保暖内衣呢。快把这件外套穿上!”她笑着责备我。

我老实地穿上了外套,和她一起出发了。她领着我慢慢滑下山坡。一路上教我基本的转弯方式,怎样绕过障碍,怎样停止。我们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滑完了正常情况下仅需10分钟的路程。来到山脚的小屋时我们已是筋疲力尽,但依然兴致勃勃地说笑着。

我注意到我男朋友和他的伙伴们正在排队等候上山的缆车。他向我们招了招手,说:“嘿,跟我们一起再来一次吧。”

我和黛安娜笑着对视了一眼,一起摇头表示不去。我们脱下滑雪板,坐在小屋外看其他人滑雪。我一直努力地想要找到感谢她的方式,但又实在想不出对她这样似乎什么都不缺的人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没想到她突然开口说道:“非常感谢你。”

我忍不住笑了。“我才是那个该说谢谢的人啊。没有你,我会冻死在山坡上的!”

她叹息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家人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有暖和的衣服穿,有家庭教师单独授课,有两个星期自由自在的假期。”她看着我。“你别生气啊,我当时看到你被困在那里确实感到很开心。能遇到一个敢于直面挑战、坚韧不拔的人真的很棒。”

从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我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互相学习,彼此帮助,一起分享快乐与悲伤,并成为终生朋友。

那已经是28年前的事了,我们到现在一直是好朋友。黛安娜和她的丈夫(我介绍他们相识的!)还有孩子(我们的教子丹尼尔)现在住在犹他州。她和她的家人每年至少会来我家做客两次。但我们很少去滑雪。

最终,我还是找到了一种方式来感谢我那红发的雪地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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