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瘦削的身子上经常披着僧衣一般的淡细点和服,背微驼。那模样,就像有那么一丝不愿见人似的。
嗯,他住的是我那一排屋子最尽头的一间。
记得他叫井川久平,看那历尽沧桑的模样,我怀疑这不是真名。但是他住居的门口却挂着写上“井川久平”四个字的名牌。虽然被从我的住所围墙上伸过去的藤叶遮掩住了,可是倒也可以看出,那名牌上的毛笔字非常漂亮。
话是这么讲,可是我敢说,坡上住的人,不会有几个认识这个名字。
人们只知道,他是干代书那一行的,独居在一间小屋子里的人,自然不会与邻居街坊有多少来往,因此,“代书先生”这个称呼已经很恰如其分了。
窄窄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上书“代书”二字,权充广告牌。不愧是干这一行的,字迹确实够气派,可是每逢起风的日子里,总会看到那张纸的边角剥落,在不牢靠、咯吱作响的玻璃门板上瑟瑟颤抖,好像就要脱落飞跑似的,正显示出那人平日的生活状况,看来是寂寞极了。
尽管如此,倒也名副其实,他家出入的人还不算太少。
这也难怪,地点既在花街上,女郎们又多半来自附近寒村,读书识字根本谈不上,所以嘛,那些女郎们为了给故乡写写信,或者汇笔款回家什么的,便不得不上门来请他代笔了。
有时大白天,我在屋里睡着懒觉的当儿,传过来玻璃门板咿呀作响的声音,接着是“代书先生,拜托拜托”,年轻女郎的嗓音,好像还是很年轻很年轻的,听着这一类话,却也是一番乐趣。
是,那男子很寡默,叨在邻居的情谊,我不免偶尔也上上门,请他写写贺年片一类的,有时没事儿也过去聊聊天,在公共浴室碰上了,也会帮他搓差背,可是到头来,总没有能做到融洽无间的地步。
不,他绝不是故示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那一种人。
他就是那种静静的样子,还蛮年轻,倒有点超然物外的感觉。
阿缝有时也会过去,请他写写家信什么的,有一次还说:那个人有点像和尚呢!
我总是唠唠叨叨地说些无聊话,他可从来也不露出不高兴的厌烦样子,白白的脸上多半漾着似有似无的淡淡的笑,并且我和阿缝请他代写什么,根本就等于是免费的。
他一定知道女郎们都是把那种“血汗钱”一分一厘存下来寄回老家去的,收费从不固执,所以赚的钱必定也是非常有限,也因此风评很不错——是啊,就算在人家知道了他是那桩可怕事件的元凶之后,坡上的人们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