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困难时期,邓颖超送给母亲一包花生米,就算是好东西了。当时有“糖豆干部”、“肉蛋干部”的说法,比如十七级以上的干部有糖豆,什么级别的补贴什么。炒个白菜也是好的。改革开放后我去外面买菜,看到那么多品种,高兴得不得了,没有经过的人都不能理解。那些日子,都是靠母亲精打细算熬过来的。
一九七七年,母亲突然吐血,送到医院,都爱理不理的,有个女医生还说,“都八十三了,还治什么治!我还活不到这岁数呢”。有一次,母亲昏迷中突然说:“要挤水,要挤水。”我问她什么挤水,她说,白菜做馅要挤水。我的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父亲很委屈
这些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些人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不用负责任的,这是“文革”遗风。很多不实之词,加在父亲头上,有些是无中生有,有些是深文周纳,是文字狱。鲁迅曾有诗云:“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我很乐观,擅自改了两字:“积毁难销骨,长留纸上声。”事实终究是事实。
先说和江青的关系。我们不认得江青,她曾到地震棚来看望我父亲,是周培源先生和北大党委陪同的,大家都认为她代表毛主席,数百学生聚集高喊毛主席万岁。可见大家都是这么看的。北大学生喊“毛主席万岁”,第二天党委就让他表态,当时随便什么事都要表态,不可能不表态的,感谢主席的关怀,来看望大家。这个就变成我父亲的一个罪状,我觉得他太可怜了。
进“梁效”也是北大党委来调动的,这是组织调动,能不去吗?不仅我父亲,其他“梁效”的人,大家也应该理解。一来没法拒绝,二来那时候认为是党的信任,很光荣的。至于江青在党内篡了权,这些老先生们能知道吗?现在有些人不顾事实,硬说冯友兰写诗给江青,还说这是人格分裂等等。他从来没有写诗给江青。如果捏造事实,上纲上线,一个有理性的社会是不允许的。我觉得这么多年,父亲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判、谩骂和打击,成为众矢之的,却不发疯也不自杀,仍然在他的哲学天地里遨游,真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
近年来,出现了不少口授历史的书。和朋友们谈起,都觉得其中以讹传讹的事很多。本来聊天可以任意月旦人物,可是落到纸上,还要称为历史,就要有根据,瞎说是不行的。
何兆武在《上学记》里面又说父亲写诗吹捧江青,“争说高祖功业大,端赖吕后智谋多”。我请教该诗见于何处,何先生查不出来,承认自己记错了。出版者三联书店已经向我正式道歉了。这是合乎常理的态度,应该提倡。我希望大家都能尊重事实,根据事实可以做出不同评价,如果事实是编造的,你的评价能成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