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刑警驾驶的是白色索纳塔。对于警察而言,这样的车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但是从她的家庭状况来看,却未免显得有点儿寒酸。姜刑警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已经坐上驾驶座,戴上太阳镜的方刑警,看上去像个刚刚从欧洲留学归来的时髦女性,要去清潭洞的咖啡厅见男朋友。这是每次姜刑警见到她时都感觉心情复杂的真正原因。
那是国文系硕士第一学期的事了。当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姓氏后面会加上“刑警”两个字。他家的经济状况从来没有好过,即便是最好的时候,也不可能对他的人生起到帮助作用。家里的情况总是那么复杂。做了刑警之后,感觉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可以找到很多不回家的借口。
他连买书的钱也没有,而且经常吃不饱肚子。系里会餐的时候,他总是留到最后,尽可能多吃些。他在系办公室做助教,偶尔接到一个电话,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电话会把他的人生引上意想不到的道路。打电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请他帮忙从研究生中介绍个国语家教。他答应在办公室门前贴上告示,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但是,他不但没贴告示,甚至也没在工作记录簿上做任何记录。第二天,他去了开浦洞,见到了贤珍。
她家的房子很大,有很多姜刑警从未见过的零食。贤珍是高二学生。姜刑警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在公寓里面种植椰子树。
“哎呀,竟然还有人愿意接受你的辅导?”
他后悔不该打电话回家,但是覆水难收了。“像你这样的家伙,就应该到长白山顶独自生活。”整天嘟哝这句话的母亲也很难说出顺耳的话。对这样的母亲心怀期待,本身就很愚蠢。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做家教,而且是辅导如此漂亮的女生,他的心情太激动了。
那个女孩子的说话语气总是很神经质,而且常常眉头紧蹙。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那双“什么都知道”的眼睛。像她这个年龄,的确是该懂的都已经懂了。只是父母和老师不愿意承认罢了。姜刑警当时没有背负什么沉重的使命感,当然也不认为自己非要改变这个闷闷不乐的神经质女高中生。但是,既然收了钱,就要好好教课,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能含糊。这也是他坚守的不二原则。为了尽可能地做到言简意赅,他把举例子的素材涉及社会的各个角落,而且大多是视线不易触及的地方。大约过了三周,这个女孩子开始对他敞开心扉,承认他是自己的老师了。因为她知道了“原来老师也想逃课,他也是人”。
除了第一周,他们根本就没翻开过国语课本。这个充满稚气的硕士研究生坚信自己的教育方法非常正确。他向女孩子推荐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给她复印了很多资料,让她阅读,让她思考。这对女孩子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她对有生以来从未想过的事情发生了兴趣,觉得很新鲜。有时出于义愤,她还会跟老师展开激烈的讨论。她的神色渐渐开朗起来了。
前两个月,女生的国语成绩并没有下降。随着渐渐找回自我,不但国语,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开始下降了。不知道别的家教老师说了些什么,进入第四个月,女学生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了,原来问题的根源在于国语家教。就像开始家教那天一样,到了结束的日子,贤珍也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
他很失落,不过很快就忘记了。几个月后,他因为其他原因辍学。他不仅忘记了贤珍,而且连家教、国文,甚至连自己的梦想也统统忘记了。他切身体会到粉身碎骨的滋味。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是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既然不能到达山顶最高处,那就先坠落到最深的山谷算了。他咬紧牙关。
他做了警察,眼前充斥着罪犯和卑鄙小人的身影。他追捕他们,比谁都卖力、执著,也更疯狂。他对人犯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回遗忘已久的澎湃激情。这样过了几年,他听到的大多是空洞的称赞和嘲笑。他喝着白酒,把功劳勋章扔进垃圾桶,同时也把背后传来的讽刺甩到了某个胡同的角落里。他不是为了赢得勋章才对暴力分子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