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开始,我才会刷借记卡;上月开始,我才会用信用卡;这周开始,我才会网上支付。不知是文科生的缘故,还是女人的缘故,还是我太暴躁的缘故——或者干脆是因为我是一个暴躁的女文科生。
信用卡是怎么办下来的,真不堪回首。只记得添了无数多的表格,留了无数多的号码: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座机号码、然后还有名目繁多的密码:提现密码、查询密码、初始密码、网银密码、刷卡消费密码等等等等,我臭着一张脸,耐下性子,咬牙切齿的一遍一遍输入密码、确认密码、修改密码,不停说服自己:上流、高端、国际化、潮流、我操你大爷、理财、收益、体面、我操你大爷again……
最离谱的是,我提出想办理某项业务时,柜台小姐说可以啊,接着就把一份4页多的合同丢出来。当然的,我就趴在柜台上,开始一行一行研究。我学了10多年德语,如果说还有什么获益的话,那就是认真对待文字。德国人经常是丢给你几十页的说明书,你打电话或当面质询任何问题时,德国人都会回答你:请参见说明书。德国人的表格和说明书简直就是一门艺术。但这种学习精神,此情此景下,显然是不对的。柜台小姐新仇旧恨的死盯着我,让我如坐针毡,所以我只好翻到最后一页,签上名字,丢进去拉倒。
就这样,我在一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合同上,自愿的签了字。接下来又是填表,表格上有无数选择。我企图选某一项,柜台小姐立刻说:对不起,这个你不能选。当我企图选另外一项时,柜台小姐又说:对不起,这个你也不能选。如是再三,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了。于是我愉快的选定了最后一项。就这样,在众多选择里,我自愿的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一直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阿拉伯人那样,住在一只骆驼上;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阿拉伯人那样,睡在一张地毯上;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阿拉伯人那样,用一只羊,换回一个蒙着脸的新娘。
《教室别恋》里那个卖羊毛袜子的丈夫,是个有趣的人。他说:“羊毛袜,原料是羊毛,羊毛,是羊身上出产的,而羊,是自然的——而尼龙是什么呢?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所以这个被带绿帽子的、从钟表里喝酒的丈夫,坚决不卖尼龙袜。当然,最后他破产了。 文明的好处,就是体面。让大家提着一麻袋钱去买一块豆腐,实在是太不体面了,所以就发明了刷卡制度,于是,无耻的通货膨胀就显得不那么无耻了。
我常想,我能不能把工作辞了,不就赔点钱嘛。但想来想去,不行。我的户口、养老保险、失业保险、伤残保险、住房公积金都在这里。想要把这些揣在身上,跟我四处漂流,我得越过多少手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我能不能做个三无人员呢?也不行。因为安全感,是动物性需求,跟吃饭睡觉一样,是不能强行剥夺的。我成了自己的人质。这太荒谬了。
我爱《荒野生存》这部电影,爱那个聪明、朴素、善良、求知、销毁一切社会号码的男孩,更爱那女孩的眼泪、女嬉皮的眼泪、老人的眼泪和父母的眼泪。那张被猎人找到的照片上,他笑得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