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前门敞开着。当我们从阳光灿烂的门外走进里面时,温度一下子降低了二十度。房屋内潮湿的空气弥漫着烧焦的木头、浸水的石膏和织物的味道,屋内的一切被一种黑色的黏性物质覆盖着。
就在正前方,有一个通向二层的楼梯。楼梯的左右两侧都有开口,它们一定是通往客厅和餐厅的,因为厨房就在后边。
我曾经到过其他火灾现场,但没有哪次火灾的破坏程度能够与这次相比。房屋里,到处都是烧焦的木板,就像海水撞击在防波堤上裂成的碎片一样。烧焦的木板碎片散落在混乱的椅子和沙发架上,掉落在楼梯上、墙壁上和门上。残留的家具变成了黑乎乎的柴堆。墙壁和天花板上,一根根的电线在摇曳着;在电线的另一端,还可以看到伸向墙壁里面的、扭曲的管子。窗框、楼梯扶手、地板、所有物体的边缘都挂着黑色的冰凌。
房屋里到处都是头戴消防帽的人,有的在交谈着,有的在测量、拍照、录像,有的在搜集证据,有的在速记薄上写着什么。我认出了我们实验室的两名纵火犯罪调查员。他们分别拿着一把卷尺的两端,其中一人蹲坐在一个固定点上,而另一个则以这个点为圆心测量着,记录着每次测量的数据。
拉曼彻发现了尸检处的一名成员,并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人走去。我跟在后面,像蛇一样在扭曲的金属架、破碎的玻璃和一个乱蓬蓬的看起来像红色睡袋的东西之间穿行。之所以说那个东西像睡袋,是因为它喷涌出来的填塞物像木炭芯。
这名验尸官很胖,而且红光满面。看到我们后,他稍稍挺了挺胸,呼出一口烟,鼓起下嘴唇,用一个翻过来的连指手套指着我们周围破烂不堪的状况,算是跟我们打招呼。
“这么说,休伯特先生,死了两个人?”
拉曼彻和休伯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同黑白分明的影子投射在颜色轮盘上一样。病理学家拉曼彻个子高高的,四肢修长,还有一张长长的、寻血猎犬般的脸,而验尸官休伯特的所有部位都是圆的。我的看法是,休伯特是横向发展,而拉曼彻则是纵向发展。
休伯特点了点头,围巾上面的三个下巴像波浪一样掀起了涟漪。“在楼上。”
“其他人呢?”
“还不能确定,因为楼下的搜索工作还没有结束。后面的火势大一些。据说,大火可能是从远离厨房的一个房间开始烧起来的,那个地方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而且地板也塌陷到地下室里面去了。”
“你看到那两具尸体了吗?”
“还没有。我在等他们清理楼道。消防队长希望确保这里是安全的。”
我同意消防队长的看法。
我们站在那里,默默地观察周围混乱的景象。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我不停地活动着手指和脚趾,尽力保持它们的灵活性。终于,三名消防队员从楼上下来了。他们头戴消防帽、护目镜和防毒面具,看起来就像刚刚进行过化学武器检查似的。
“好了,”最后那名消防队员解开扣子,除掉面罩说,“你们现在可以上去了。只要当心脚底下、确保戴着消防帽就行。该死的天花板可能会整个塌下来。不过,地板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边说边朝门口走去,稍后又转过头来说,“他们在左边的房间里。”
我、休伯特和拉曼彻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往上走,玻璃碎片和烧焦的碎石在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的胃里一阵痉挛,一种空洞的感觉也开始在我的胸中膨胀。尽管这是我的工作,但我还是不习惯看到暴力死亡的场面。在楼梯顶端,我看到左边的一扇门敞开着,右边也有一扇门,正前方是浴室。尽管因为烟雾而受到了极大损坏,但与楼下相比,这里的一切似乎相当完好。
透过左边的门,我看到一把椅子、一个书架和一张双人床的床尾。在床上,有两条腿。我和拉曼彻走进左边的房间,休伯特走进右边的房间。
左边房间的后墙贴着印有各类花朵的墙纸。墙的一部分被烧毁,因而在某些地方,墙壁都裸露出来了,不过裸露的部分很窄小。房间的横梁呈炭黑色,它们的表面很粗糙,看起来很像鳄鱼。“短吻鳄。”负责纵火犯罪调查那帮小子一定会这样下结论的。脚底下到处都是结冰的烧焦碎片,每件东西上都覆盖着烟灰。
拉曼彻对着四周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从兜里取出一部口述录音机。他记录了日期、时间和地点,然后开始描述遇难者的状况。
双人床摆放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床上的尸体蜷缩成L形,尸体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子。奇怪的是,尽管烟尘和大火把他们烧得连形状或性别都不好辨认了,但这两人似乎都好好地穿着衣服。靠墙壁的那个遇难者穿着运动鞋,而靠边的那一个则是穿着长袜死去的。我发现,穿运动鞋的那个遇难者的一只运动袜脱去了一半,裸露在外面的脚踝被烟尘熏得黑乎乎的,袜子软软地挂在脚趾上。两个遇难者都是成年人,其中一个显得比另一个更精神一些。
“一号遇难者……”拉曼彻继续着他的语音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