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见他冷眼相待,心中愤愤不平,好不容易千挑万选地置办了贡品,还要再经他挑选,这分明是有意刁难人么?
但见张一化在一旁不住使眼色,隐忍着命人抬入大厅。那主事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拨弄着虎皮,揪下几根兽毛,嘴里啧啧怪道:“刚刚贡来就这样脱毛,等献给了皇上,还不剩下一张光皮子了。皇上怪罪下来,哪个敢担待?
不行不行,回去另选好的送来。这熊掌一看便不是阴干的,还有些潮呢,存入内府发了霉,我可吃罪不起,快快收了……”
经他一番挑拣,许多的贡物竟剩不下多少,努尔哈赤脸色大变,不知如何应付,张一化却不着急,知道这是此人意在索要贿银,他一个区区六品的小京官,那点儿俸禄只够勉强度日,要想手头宽裕,也没有别的法子。等他验看过了,取出一张银票递上,赔笑道:“我们那里是小地方,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让大人见笑了。急切之间,没有什么好孝敬大人的,这几两银子求大人笑纳。眼看五黄六月的,天也热了,权当买冰消暑之用。”
那主事精于此道,瞥了一眼,已知是一百两银子,见张一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出手也大方,心里早应允了,嘴上却说:“兄弟这样做也是怕验看不周,皇上怪罪,连累了两位。其实你们千里迢迢,不用说东西如何地好,单就这份儿忠君之心,兄弟也是万分佩服的。来来来,先坐下吃杯茶,等登记好了,再给二位摆酒接风。”
努尔哈赤见他改称兄弟,竟十分亲热起来,心下暗自瞧他不起,忽然想到或许就是在总兵府听李成梁说的什么“冰敬”
“炭敬”
之类。张一化见那主事前倨后恭,转换竟极是自然,全无生硬之嫌,也觉大开眼界。
万历皇帝刚刚罢黜了司礼监大太监冯保,又追夺了已故权相张居正的敕封,大权独揽,有意振作,听说女真进贡方物,竟破例召见。努尔哈赤自东华门进了紫禁城,随着小太监七拐八绕,左右前后是一座座巍峨壮丽的宫阙,最后停在一座宫殿前,小太监进去工夫不大,出来喊道:“皇爷有旨,宣努尔哈赤上殿——”
努尔哈赤手捧礼单,小心进了大殿。殿里静悄悄的,并无什么文武大臣,正中的御案后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金冠黄袍,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努尔哈赤急忙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将礼单高擎头顶,说道:“建州左都督塔克世之子努尔哈赤叩谢皇上天恩庇护,特来朝贡方物,愿吾皇万万岁!”
御前太监接过礼单,呈到御案上,万历皇帝略略看了一遍,颔首道:“那建州寒冷荒凉,乃是不毛之地,女真人骑马射猎,置办这些方物实在不易。前些日子,顾养谦报说建州都督得暴病死了,可是真的?”
“不错。小臣此次朝贡,有心继承父业,接着替皇上保守天朝边陲地界,忠顺朝廷。”
努尔哈赤心里一阵酸楚,想到辽东巡抚也替李成梁开脱,爷爷、阿玛的沉冤怕是难以昭雪了。
万历皇帝命太监将虎皮铺在脚下,怀里拥着黑貂皮,微笑道:“子承父业,也是常理。你若是不来朝拜朕,那就未必了,顾养谦的奏折上举荐了别人。难得你对朝廷一片忠心,朕准你。路上也辛苦了,朕赐你御酒五坛,宫膳十碗,回馆舍歇息吧!”
努尔哈赤出了宫门,咫尺天颜,本想大明皇帝该是何等的睿智神武,不料却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却要向他叩头下跪,心里隐隐觉得上天不公。正自思想,张一化迎上来,本要询问,见他面色如常,便忍住了。二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努尔哈赤回望宫阙,说道:“赫图阿拉太狭小了,不然我们多养牛羊,多猎些兽皮,多换些银子,仿着这宫阙的样子,也建一个小紫禁城。”
张一化一惊,急声道:“京城是天下的重地,厂卫横行,若给他们侦知,可是死罪。千万说话小心,以免坏了大事。”
回头看看四周无人,放心下来,接着说道:“你有此心,取而代之,足见气魄。这紫禁城可不是一般的所在,从它的名称也可领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