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莉帕一直认为,如果不得不与别人合租,那么和一个陌生人合租要比和朋友容易些。而且,这个陌生人这么整洁,这么安静,这样没有任何要求,与人方便,却不卑躬屈膝,擅长家务事,但也不过分苛求。她们很容易就建立了共同遵守的规则,这是极其不同寻常的。现在,菲莉帕很快就非常熟悉醒来就听到的声音和闻到的气味,这让她很难相信,它们竟然都是新的。她的一天就在她妈妈睡衣轻柔的沙沙声中开始。一杯茶轻轻地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在科尔德科特街,莫里斯偶尔会给她端上去一杯早茶。但那是在另一个地区,再说,那个女仆也已经死了。她以前给他们煮麦片和鸡蛋做早餐,而她的妈妈会整理公寓。然后,她们坐在一起喝咖啡,摊开地图,计划每天的短途旅行。这就像带着一个外国游人游览伦敦,只不过她是一个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甚至不同时间范围的人,一个聪明的、有着浓厚兴趣的游人。她的眼睛环视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切景色,有时充满快乐,有
时充满喜悦。但她似乎并不仅仅只看到这些,而是试图将每种新的经历与一个记忆中陌生的世界联系起来。她就是个旅游者,对当地人很谨慎;自己也很焦虑,不想因为审美的不恰当而让自己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时候,她不认识钱,将十便士和五十便士的纸币混淆起来。她还随时会因为空间和距离而惊慌失措。看着她,菲莉帕想,她像一个同时遭受幽闭恐惧症和广场恐惧症的女人。她是个外来参观者,而她原来所待的那个地方一定人口稀少,所以她才会这么害怕人群。伦敦到处是旅游者,所以尽管她们出发很早,避免去最受欢迎的景点,但在公共汽车站、地铁站、商店和地下通道里还是不能避免人与人之间身体的挤压和碰撞。她们要么像隐士那样生活,要么就得忍受人类的闷热、聒噪和污染的压力,呼吸着空气。那空气在更暖和、更令人窒息的日子,就像是从一百万个肺中排出来的一样。
她发现她的妈妈喜欢绘画,而且对其有种本能的欣赏。这对她妈妈来说也是个新发现。这让菲莉帕很高兴,相信自己对绘画的喜爱是来自遗传,莫里斯的悉心指导使之得到加强,而不是使之产生。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她们几乎变成了过分狂热的游客,每天很早就出发,带着午餐,准备在公园的座位上、河流小溪边、公共汽车的上层、神秘的城市广场花园里吃。
她觉得自己完全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自愿承受幸福的负担。那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天的傍晚,她们将妈妈从梅尔库姆格农场带来的东西扔进了大联盟运河。那天上午,她们乘公共汽车去龙骑士桥,还费力地挤进一家折扣市场。当拥挤的人群挤压着她们时,看着她妈妈的脸,菲莉帕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悲伤,而不是欣慰。本来,她们在埃奇韦尔路的玛莎百货商店购物就很好了。如果九点半去,那时游客人群还没到来。那么,只是因为希望看到她妈妈在昂贵衣服面前
的样子,她才将她带到这混乱的人群中来吗?她是有点故意的,想考验一下她妈妈的勇气,或许,甚至是想客观超然地看着她妈妈面对痛苦和忍耐时的真实表现。这是一种令人羞耻的快感,难道不是吗?在最糟糕的时候,人们一起拥进电梯。她看着她妈妈的脸,突然担心她会晕过去。她开始拽着她妈妈,推着她往前走。但是,她并没有拉着她的手--一次也没有,甚至是在梅尔库姆格农场那间萧瑟的会客室里,她们相互间连手指都没有碰过,也没有任何其他身体接触。
但是,她对买到的特价商品很满意:一条浅褐色的亚麻轻便长裤,一件配套的细羊毛外套,两件棉质衬衣。她们一到家又再次试穿了一遍。她的妈妈带着一种疑惑的神情,转向她,有点懊悔,有点顺从,看起来好像在问:"这就是你想要的样子吗?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我还是有吸引力,聪明,仍然年轻。我将度过我的余生,没有丈夫,没有爱人。那这些衣服又有什么用?我想要什么?"
之后,她坐在床上,看着她妈妈整理箱子。她从监狱带来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她来到伦敦时穿的衣服,她的手套,她的内衣,她的肩包,甚至她的洗漱用品和睡衣。即使放弃最小的生活必需品,也实在是种浪费。所有这些东西都将被换掉。但是菲莉帕并没有制止她。这种浪费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