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已经摆过了升学宴,当时热热闹闹摆满了十几张桌子,来吃饭的人都容光焕发,进门的时候把用红纸做好的钱包交给母亲,然后说着千篇一律的说:“哦呀,你看你家这孩子还真是有出息啊。”母亲笑吟吟地说着客气话“那里那里”,对方就扁一下嘴继续说,“你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呀,这孩子给你挣了多大一脸面啊,不信你看看去,咱们这帮亲戚朋友里,有谁考上了青耳中学啊!那可是全市重点啊!叫我们这帮人羡慕得眼睛红呀!”甚至还有人说着更离谱的话,“你家青木学习好生得又好看,据说身体也不是一般的强壮,我看啊,给我家女儿做老公比较合适。”这个时候,围拢在一起的三五个女人就有所会意地张着大嘴巴哈哈哈地笑起来。
心烦意乱的阮青木在不远处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对这样的场合、气氛、人物以及语言充满了隔膜,怎么也融汇不到其中的喜庆气氛来,甚至在安排宴会之前有些孩子气地抗拒着母亲。
“能不能不安排升学宴?”阮青木懒洋洋地打开网络,敲开百度,“很假的!”
“为什么不?”咄咄逼人的口气,“这一定是要办的。”
手指灵活地在百度页面上输入“升学宴学生答谢辞”,然后百度知道,页面上立即满满地排开了一页,阮青木站起身来去连接打印机,中间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搞这些假惺惺的应酬,很烦呐!”
“不烦哪来的钱?”妈妈一贯的强势在任何一句话、一个动作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么多年,你知道我跟你爸给别人随了多少礼钱呀。”转过脸朝向站在阳台前侍弄花草的老公,“你说有10万块没?”
“哪里?”
“没有那么多?”母亲完全不信服父亲的意见,“你别苦着一张丝瓜脸给我们娘俩看,一天到晚除了侍弄你那些花花草草,屁大事也顶不起来,我跟你说,那酒店安排好了,你不要再插手了。就那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个一个全是狗屁,有事求到时都不知道躲到哪个水帘洞里去了。”——她指的是办升学宴这件事,原来是要爸爸的朋友帮着安排一个可以打折的酒店,后来未果。
父亲不吭声。
阮青木把打印好的“升学宴学生答谢辞”打印好之后进了卧室。
后来开始参加同学的升学宴,按照规矩是不需要再带上礼金的,只是跟同学们围坐一桌吃吃喝喝,说着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把过去三年的里的酸甜苦辣都翻出来再讲一遍,间或说起某个老师的怪癖某某之间的小秘密之类的。也有感情好的,喝了不少酒,甚至有被喝得灵魂出壳爬到桌子下面么。大人们也只是嘻嘻哈哈地看着,不再把他们当小孩子待。
这个时候倒是简单快乐。
但也仅仅是开端,一场连着一场的应酬下来,阮青木明显有些厌倦了。所以,当翟晓打电话来邀请男生去参加升学宴的时候,阮青木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含糊地敷衍着:“要是没有特殊的事情,我一定会去的!”
结果前一天参加另外一个男生的升学宴,吃的是海鲜喝的是啤酒,回到家以后就开始拉肚子,是那种疯狂的腹泻,举着电话坐在马桶上表情痛苦地跟翟晓告假:“真的真的……啊……”一声喊叫之后,阮青木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空了肚子,白着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疼痛盘旋在腹中不肯消失。因为用的是免提,夹杂着电流,翟晓的声音传进来:“难道你正蹲在马桶上啊……
“嗯!”勉强应答。
“啊,恶心!”翟晓接着说了句更恶心的话,“你居然让我听到了你拉屎的动静!”
阮青木痛苦到无话可说,挂机前还在努力为自己辩解:“真的去不成了,除非你非要我丢人现眼,拉在座位上。”
被迫去医院挂了点滴。
平时不觉得怎么样,一旦去了医院,觉得有些人活着还真是痛苦,一医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在病房里等了半天,才轮到一张空床,母亲提着小挎包一屁股坐过去,身后却响起了一声炸雷。
“哦呀!那床是我们的!”
阮青木跟爸爸站在一起,两个人几乎一般高,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身材的单薄与强壮。但他们都一副木然的表情等待着必然要发生的口舌大战。
母亲干脆甩掉了鞋,盘腿坐在了病床上:“这床现在就是我的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对方凶着一张脸,“你知道我们在这排了多长时间了。”
“我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人。”母亲得意洋洋地亮着她的大嗓门,“你在这排队我咋没看见,啊,现在空出来一张床你就要占着,我看你这种人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不要脸!”说完,目光又朝向阮青木,“儿子,快过来。”
众多看客在一瞬间把目光投向阮青木,他觉得有失颜面,于是微微低着头,执拗地不肯过去。站在身边的父亲也毫无反应。正在男生不知所措的时候,对方的一句反击营救了他。
“没素质的乡下人!”
如果不是句?也根本无法激怒阮青木的母亲,她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对方猛扑过去。病房里传来一阵常人难以承受的女人之间的尖声高叫。护士跟主治医师迅速赶来,在两个女人互相扯下了一缕头发之后把她们强行分开。
“你们搞什么嘛!”黑着脸的主治医师,“你们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医院,脑子进水了呀。”面对医生的训斥,母亲倒是不肯反驳,乖乖认下错误。阮青木只觉得再没有脸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后来调换了病房,交完了钱之后,母亲匆匆离开,她嘱咐丈夫照顾着儿子,自己要去打点生意。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她的生活,仿佛早上跟人打架的事并没有发生过,或者说这件事对她来说毫无影响。
阮青木的父亲阮钟贵,在给儿子买了一瓶营养快线之后终于受不了房间里的蚊子,看着阮青木渐渐睡熟过去之后,起身走到病房外面的长廊上抽烟。男生遮挡在脸上的手背移开,一双红掉的眼睛,以及潮湿的睫毛。
如果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