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棘手的,这是危险的,这不是选举。
这是关乎行为准则和生命的大事。
当丹尼尔·特里梅走进政府大厦时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的身姿像一根桦树干那样笔直,穿过非常舒适的客厅,向书房走去。
行为准则和性命攸关。
“警官。”
“州长。”
堪萨斯州州长A.R.斯蒂普斯正望着模糊的地平线——长满谷物的田野与他父亲的保险公司的投资一样,因而又为斯蒂普斯成为一名公务员提供可能性。特里梅相信斯蒂普斯是最完美的州长:与华盛顿有联系但对它又有所保留,对在托皮卡的犯罪以及密苏里州推到堪萨斯州的重罪犯深恶痛绝,但又能够接受事实。他的眼睛不比那些在劳伦斯教了一辈子书、然后带着妻子在斯堪的纳维亚游玩的小名人看得更远。
但是现在有克罗瑞治的问题。
州长的眼睛从他一直在读的传真件上移开,审视着特里梅。
想看我就看吧。他的校准方式显然与枪托们的方式不一样,就像柠檬和桃花心木做的古董一样格格不入。更多的时候,斯蒂普斯生气坐在转椅里,看着州警校准自动手枪。
“他杀了一个?”
特里梅点着头,头上覆盖着稀疏的头发,向两边平分。他注意到州长浅蓝色开襟羊毛衫的肘部有一个小洞,而且这时他正感到非常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
“早有预谋,看起来像是这样。我得到了所有的报告,但是看来却不可思议。放她出来,好像要放了她,却在她后面开枪。”
“哦,上帝。她多大了?”
“最大的,十几岁,但是还……”
州长对一个穿银色衣服的招待点点头,“咖啡?茶?……不要?您以前没来过这儿,是吗?”
“州长官邸?没来过。”尽管它不是什么官邸,只是一座不错的房子,一座有家的气息的房子。
“我这里需要帮助,警官。一些您的专家意见。”
“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警官。”
“怪事。这些犯人从联邦监狱逃出来……这应该称为什么?上尉?”
“负有全部责任,警官。那些犯人所在的卡拉纳监狱就像安了旋转门一样。”特里梅回想起过去五年发生的四次越狱。他自己的人抓过许多逃犯,这个记录超过了美国司法官,按照特里梅的观点,他们这些人的报酬都太高了。
州长开始变得如履薄冰般地谨慎。“因此,从技术上讲,他们是联邦逃犯,但是他们也是州判决的罪犯。到年底这样的人可能总共不会超过三千,但是事实上他们也是州的重罪犯。”
“但是FBI负责障碍案件。”助理律师常规明确告知特里梅,他不能介入这件事。州警不是等级森严的州政府的专家,但是即使学龄儿童也知道首席检察官及其部下为政府工作,“我们必须服从他们,当然。或许这是出于好意。”
州长说:“这个波特是个好人……”他的话似乎没说完,但是变得小了,最后变成了问号。
丹·特里梅是专业执法者,谙熟语言技巧,从不说那些可以被人援引而对自己不利的话,即使他已经知道了如何潜伏窗下攻破障碍的门。“为FBI骄傲,我听到这句话。”州警说。好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有录音带,尽管可能根本没有。
“可是?”州长扬起一条眉毛。
“我理解他正在采取强硬路线。”
“这意味着什么?”
窗外,打谷机正在来来往往。
“意味着他正努力耗损汉迪的精力,让他投降。”
“他最后迫不得已会进攻吗?”
“他只是个谈判官。联邦人质营救队正在组建,傍晚他们将到达这里。”
“如果汉迪不投降,他们会冲进去……”
“逼迫他。”
那张圆脸露出了笑容。州长带着怀旧的神情看着烟灰缸,然后又看着特里梅。“他们到达后多长时间会进攻?”
“原则上是不能进攻,除非万不得已。兰德公司(注:美国一家为各项政策和决定提供研究与分析的公司)几年前做过研究,发现人质被杀百分之九十发生在双方的对峙进入白热化阶段——当发动进攻时。我想谈一些别的事情,警官。”
“请吧,有什么说什么。”
一张纸从州长的蓝色运动衫里探出一角来。特里梅认出那是自己的履历表。他为自己受雇于州警局的记录感到骄傲,尽管他觉得他不在这儿,因为州长已经读了那段“咨询”生涯,这段经历是在非洲和危地马拉,他被海军解雇之后。
“据说兰德公司的研究是相当准确的,但是有些事情涉及这种情况,警官。如果在对峙早期出现杀害人质的情况,那么谈判很少能起作用。HT——人质劫持者——没什么损失,有时候有心理因素起作用,劫持者感到自己非常强大,会提出很高的难以满足的要求,从而有借口杀害人质。”
州长点着头。
“你估计汉迪会提什么条件?”
“我在来的路上看了有关文件,发现了一份人物概评。”
“说什么?”
“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但是他肯定没有道德观念。”
州长的薄嘴唇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特里梅想,是因为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凶手使用了“没有道德观念”一词?
“我认为,”特里梅缓慢地继续说,“他打算杀掉更多的女孩儿,或许最后是所有人。如果他逃走,他会杀掉她们,只是为了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你怎么看呢,警官?检查一下我履历上的受教育情况。我是劳伦斯的优等毕业生。在候补军官学校我是班级的尖子生。
“另一件事我们必须考虑,”上尉继续说,“今天下午警察发现他们时,他并没有努力设法逃离警察。”
“是吗?”
“只有一名警察,三个劫持者,带着枪,还有人质。好像汉迪的目标不是这样逃走,而是消磨时间……”
“消磨时间干什么?”
“和人质在一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她们都是女性。”
州长从椅子上直起沉重的身体,走到窗前。外面,收割机梳理着平坦的大地,两辆笨拙的机器慢慢地聚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死的有始有终的不道德的生活,不是吗,警官?
“他不是那种典型的人质劫持者,警官,他有虐待狂倾向。”
“你真的认为他会……伤害那些女孩儿?你知道我指什么吧?”
“我相信他会。如果他还能同时注视着窗外。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同伴,萨尼·波勒,正在服刑,因为强奸罪,还有州际流窜作案的记录。但是,强奸罪是最根本的。”
在州长的桌子上摆了一些照片,上面有他的家庭,有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猎狗,还有耶稣基督。
“你们是多么好的团队,上尉!”他发出低声的赞叹。
“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团队,警官。”
州长揉着惺忪的睡眼,“你能把他们叫过来吗?”
“可以。要知道伤亡情况,我必须做个初步的战略实施计划,然后做一个损失评估。”
“多长时间你能做完?”
“我问过中尉卡法罗,得到了地形图和那座建筑的建筑图。”
“他现在在哪儿?”
特里梅看了一眼手表,“就在门外,警官。”
州长的眼睛又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中尉--- 一个健壮矮小的年轻官员,展开了地图和旧建筑草图。
“中尉,”特里梅叫着,“说说你的结论。”
卡法罗短而粗的手指在建筑草图上指了几个地方。“从这儿和这儿可以突破。用眩晕弹1进攻,形成交叉火力区。”年轻人兴奋地说着,州长看上去再一次变得不安起来,这是正常的。卡法罗也有一点儿紧张,他继续说道:“我估计六到八秒,火力重击。”
“他的意思是,”特里梅解释说,“从轰炸门那一刻起直到我们拿下全部三个目标,用六秒钟——唔,枪口指向三个劫持者。”
“这样可以吗?”
“好极了。这意味着人质的伤亡将降低到最小值,或者是零。但我不敢保证完全没有伤亡。”
“上帝没有给我们保证。”
“是的,上帝没有保证。”
“谢谢你,中尉。”州长说。
“出去吧。”特里梅严厉地说,年轻人转身离开的时候,脸变得很平静。
“波特怎么办?”州长问,“毕竟是他负责。”
特里梅说:“还有与此相关的问题——必须有足够的理由使他同意进攻。”
“找点儿借口。”州长沉思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他板起面孔,用指尖拉着他护腕上深蓝色的线头。
“比如说碰巧切断了波特和汉迪及野地里的人的联系,然后假如我们这里有人观察到屠宰厂里高危险的行动,危害了警察或人质,提一些波特无法立刻作出反应的问题。我认为——唔,甚至合法地——我们应该完全获得授权采取进攻行动,而且要确保这一前提。”
“是的,是的。我想你会这样做。”州长扬了扬眉毛,然后想着该说什么好。他拍了一下桌子,“好吧,上尉,我命令:你把人质营救小组转到克罗瑞治,尽你所能为波特提供任何后援协助。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波特不能控制这一局面,罪犯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人质或警察或者……任何人——你都有权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以控制局面。”
如果你认为必要,可以委托别人录音。谁能与一个智慧而且审慎的人争辩呢?
“是的,长官。”特里梅卷起地图和图表,“还有别的事吗,长官?”
“我知道时间非常紧,”州长慢慢地说道,对这个严肃的警官进行最后的测试,“但是,你认为我们可以花点儿时间来祈祷吗?”
“我非常愿意,长官。”
军人伸出至尊的手,两个人双膝跪倒。特里梅闭上了洞察一切的蓝眼睛。言语在房间里响起,迅速而清晰,好像这些话直接从心里流出,他们非常担心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会死在韦伯-斯杜尔兹有限公司加工厂的走廊里。
你会在家里的。
梅勒妮看着哭成一团的哈斯特朗太太,心想:一个人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可思议。她拍着她的胳膊,但是这个老师能做的就是哭得更厉害了。
她们仍然在屠宰房这个地狱的地方,地板上的污水流动着,像从漏出的油里映?的彩虹。脏兮兮的瓷砖。没有窗户。到处散发着霉菌和粪便的气味。墙边是腐烂的动物的死尸。这让梅勒妮想起《辛德勒的名单》里的淋浴间。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房间中央:一个大排血槽呈辐射状与若干蜘蛛腿样的凹槽连接,一律呈棕褐色,这是陈旧的血迹。她想象着健壮的小牛犊被切断喉管时的哀鸣和挣扎,鲜血喷涌出来,流进排血槽中。
梅勒妮哭了,她又一次听到去年春天父亲的声音:因此你会在家里,你会在家里,你会在家里……
她的思绪飞到哥哥身边,他躺在距这里六百里的医院的病床上,他现在一定听到了,听到了一对夫妇在凯迪拉克里被谋杀,听到了绑架。他会因担心而生病。对不起,丹尼。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鲜血在空中喷溅……
哈斯特朗太太蜷缩着、颤抖着。她的脸色非常难看。梅勒妮的恐惧由对苏珊的死一下子变成了对老师突发疾病的担心。
“不要这样,”她比划着,“孩子们会吓坏的。”
但是这个女人没有注意,或者她注意了,但没有反应。
因此你会……
梅勒妮擦了把脸,把头缩到两臂中间。
……在家里。
如果她一直在家里,像她父母要求的那样(哦,是父亲,但是她父亲的决定就是她父母的决定),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她们也不会在这里。
苏珊也还活着。
不要再想这些!
熊从屠宰房走过,向里面看了一眼。他按着自己一半藏在肚子下的胯部,冲着香农喊着。他抬高了膝盖,好像在问她是否还想再踢他。她努力用蔑视的目光看他,却盯着自己的胳膊,擦着褪了色的自己画的超级英雄的文身图样。
布鲁图喊着什么,熊抬头看着他。这个大个子男人怕他,梅勒妮看到熊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毫无幽默感地笑着,冷笑。他瞥了哈斯特朗太太一眼,但目光更长地游移在女孩子们身上,特别是双胞胎和艾米丽,她的服装、长袜、黑色的高档皮鞋,这套服装是专门为了看梅勒妮在堪萨斯州聋人剧院夏季朗诵会的表演而买的。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目光从小女孩儿身上移开,很不情愿地回到屠宰厂的主房间。
把她们弄出去,梅勒妮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一定要把她们弄出去。
可是,我不能。布鲁图会杀了我。他会强奸我。他是个魔鬼,他不是人。她想起了苏珊,又流下了眼泪。他是对的,她的父亲。
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她会活着。
托皮卡朗诵会之后将不会再有秘密约会,没有谎言,没有艰难的决定。
“转过身,面向墙。”她向那些女孩儿做着手势。她必须让她们远离熊,不让他看见她们。她们听话地移动着,眼里含着泪,瘦小的香农没动,瞪着愤怒而蔑视的眼睛,这个假小子。凯莉也没动,尽管她不愤怒也不蔑视,只有怪异的克制。这个女孩让梅勒妮很不安,她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那是苏珊眼里曾流露出的影子?这是个有着成年女人表情的孩子。我的上帝,她的眼里是复仇、冷酷和原始的仇恨。她真的是苏珊的继承人吗?梅勒妮很困惑。
“他是磁力发电机。”凯莉不带感情地做着手势,盯着布鲁图的方向,向香农提出自己的观点。这是她自己给汉迪起的绰号,另一个女孩儿不同意,“不对,他应该是恶毒先生。而不是那种讲兄弟情谊的人,而是坏蛋中的坏蛋。”
凯莉想了一下,“但是,我觉得——”
“哦,你们俩,别闹了。”贝弗莉打断她们的对话,她的手举起又放下,像她挣扎着吸气的胸脯一样。“这不是愚蠢的游戏。”
梅勒妮点着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哦,哈斯特朗太太,梅勒妮暗暗地生气,求求你……你怎么还哭?脸红一阵,青一阵,浑身颤抖。求你不要这样!她抬起手,“我一个人不行。”
但是哈斯特朗太太已衰弱无力,她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头靠着一个排血槽。就是在这些排血槽上,热血从垂死的牛羊身上涌出,生命消失了,她一言不发。
梅勒妮抬起头来,女孩儿们都注视着她。
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但是她能想起的只有她父亲的话——幻影中的话——去年春天他坐在他家农舍前廊的秋千上,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对她说:“这是你的家,这里欢迎你。要知道,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就是这儿。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你能做的事,这样,你的问题就不会再困扰你。上帝会这样安排的。”
(当时她非常准确地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即使那些难处理的齿擦音和容易忘却的声门停顿。就像现在理解汉迪——布鲁图一样清晰。)
父亲最后说:“因此你应该留在家里。”他站起身,拿起装氨水的桶,没有让她在纸板上写下回答的话,尽管在家里她总是随手拿着纸板。
突然梅勒妮感到贝弗莉的头上下摆动。哮喘又发作了。女孩儿的脸色变暗了,她痛苦地闭着眼睛,使劲地喘着气。梅勒妮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
“想想办法。”乔斯琳用她那粗笨的手指比划着。
一道阴影在房中一晃,是机器和电线的影子,那么明显,然后开始移动。梅勒妮站起来,走进屠宰房。她看见布鲁图和鼬鼠在重新整理灯。
也许他会给我们屋里一盏灯,求……
“我希望他?死,我恨他。”金发碧眼的凯莉愤怒地打着手势,当她盯着布鲁图时,圆圆的脸被仇恨扭曲着。
“安静点儿。”
“我要他去死!”
“别动!”
贝弗莉躺在地上,她用手语说:“求求你,救命。”
房间外面,布鲁图和鼬鼠一起坐在晃动的灯下,灯光反射着鼬鼠苍白的平头,他们在看那个小电视,调换着频道。熊站在窗口,在数着什么。警车,她猜想。
梅勒妮向这几个男人走去,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布鲁图看着她的黑裙子,红衬衣,金项链——她哥哥丹尼送的礼物。他在研究她,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和熊不同,他不是盯着她的胸脯和腿,而是只盯着她的脸,特别是她的耳朵。她意识到他也曾这样盯着崩溃的哈斯特朗太太——好像在悲剧的中又增加了其他一些元素。
她模仿着写字的样子。
“告诉我,”他慢慢地说,声音那么大,她感觉到有振动撞击着她,“说出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也不会说话?”
是的。她不想说话。尽管她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她后天成为聋子,梅勒妮了解语言构成的基础,然而,和苏珊一样,梅勒妮远离了口语主义,因为它不时髦,聋人团体憎恶在两个世界游移的人——聋人世界和他人的世界。梅勒妮在五六年时间没有说一句话。
她指着贝弗莉,使劲地喘着气,手抚着自己的胸脯。
“是的,那个病孩子……她怎么了?”
梅勒妮模仿吃药的样子。
布鲁图摇着头,“我没药给她,回去,坐下。”
梅勒妮把两手对在一起,表示祈祷、请求。布鲁图和鼬鼠大笑着。布鲁图对熊喊着什么,梅勒妮突然感觉到那个坚定的脚步振动声越来越近了。然后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胸前,熊在地板上拖着她,他的手使劲地捏着她的乳头。她推开他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
在屠宰房,她推开他,倒在地上。她抓住地上的一盏灯,热乎乎、油腻腻的,攥在胸前。她的手指被烧坏了,但是她还是抓着它,就像抓住生命的保护者。熊低头看着她,好像在问什么问题。
但是就像春天跟父亲在农场的门廊里一样,梅勒妮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开了。
去年的五月,她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坐在自己卧室的摇椅上;现在,她躺在屠宰房的地板上。像个孩子一样,比双胞胎还小。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心飞走了。在别人看来,她好像昏了过去,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在这儿;她已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任何生灵都不知道的地方。
当他被招募为人质谈判官时,波特发现自己在面试中处于特殊的位置——所有条件似乎在克隆他自己。人过中年,守旧乏味,态度随和,职业警察。
过去一度认为谈判中应该运用心理学,但是尽管障碍战在许多方面更像是一个疗程,但神经科医生还是不能解决问题,他们有太多的分析,太关注诊断。DSM IV2中没有提到与劫持者谈判的关键,除了说服他举手投降之外。这需要常识,集中的精力,敏捷的头脑,有耐心(哦,波特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工夫),健康的自我意识,杰出的语言天赋,还有杰出的倾听才能。
而且最重要的,一个谈判官是个能控制自我情绪的人。
波特在与自己的情绪斗争着。他努力忘掉苏珊·菲利普斯的胸脯在他面前炸开,热血喷溅到他脸上那一幕。在过去那些年他参加过的障碍战中,曾目睹了很多死亡,但是,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目睹如此残酷的死亡。
韩德森来电话,说记者们已听到了枪声,急于得到一些信息。“告诉他们我将在半小时发表讲话。不要走漏风声,皮特,他刚杀掉了一个。”
“哦,天哪,不!”但是这个皇家空军一等兵听上去没有一点儿不安,倒几乎近于高兴——也许是因为波特在这场正在进行的大悲剧中担任主要角色。
“把她杀了,从后背开的枪。听着,这会变得很糟,赶快向华盛顿报告,加紧集合人质营救队的集合。明白了吗?”
“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波特说,然后他们挂断了电话。
“亨利?”波特对勒波说,“我这儿需要帮助。什么话题我们应该回避?”
谈判官努力通过研究个人问题增加与劫持者的亲善关系,但是一个有关敏感话题的问题可能会使不安的劫持者变得暴怒,甚至促使他杀人。
“没什么资料。”情报官说,“我猜得避开他在军队服役的事,还有他的哥哥鲁迪。”
“父母呢?”
“亲属关系还不清楚,我先回避一般性的问题,直到我们掌握更多资料为止。”
“他的女朋友呢?她叫什么名字?”
“普里西拉·加德。没问题,像是这个名字。把他们自己想象成真的邦妮和克莱德。”
“除非,”巴德指出,“当他进监狱之后,她抛弃了他。”
“这个点子不错。”波特说,决定向汉迪提起他的女友,看看他会说什么、有什么反应。
“一定要避开他的前妻。看来他们之间有些敌意。”
“个人关系大体如此。”波特归纳说。这些在罪犯材料中是很典型的。通常内心不安的劫持者愿意谈起依然相爱的从前的伴侣。波特盯着屠宰厂说:“我想设法救出一个来。我们救哪一个呢?迄今有什么关于人质的信息?”
“只有一些孤立的事件。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材料,只有等安吉来了。”
“我在想……”巴德说。
“好,尽管说。”
“那个患哮喘的女孩儿。你之前问起过她,当时她刚咳完一阵——我知道哮喘这病。汉迪是那种对有些事不很清晰的人,这点像我。他可能准备把她撵出来了。”
“这是个好主意,查理。”波特说,“但是从谈判心理学讲,一旦你遭到拒绝,你只能换个话题和人。暂时不能再谈贝弗莉了,试着把她弄出来显得我们太笨了,而且他也显得很笨,已经拒绝了又让步。亨利,关于别人还有什么资料吗?”
“哦,有个叫乔斯琳·魏德曼的女孩儿。我从安吉那里得到的记录,她曾几次因抑郁症去咨询过,总是哭哭啼啼,歇斯底里,她会因恐慌而逃跑,这会让她送命的。”
“我赞同。”巴德说。
“好吧,”波特说,“我们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当他走近电话,托比举起一只手,“下行线。”
电话响了,录音机转动起来。
“喂?”波特问。
沉默。
“你那里进展得怎么样,洛?”
“还行。”
指挥车厚厚的窗户正好挨着他,但是波特仰着头,盯着勒波已经做好的屠宰厂CAD图表。那是人质营救队的梦魇。此时汉迪出现的地点是一间大房子——一间家畜的候宰栏,但是在屠宰厂的后面是三层迷宫样的围场——小的办公间、分割包装间、香肠搅拌填充间、贮藏区,彼此通过狭窄的走廊相连。
“你的伙伴一定很累了。”波特说。
“听着,阿特。我告诉你我要什么。你可能弄了个磁带录音机,但又假装什么也没做。”
“是的,我们录下了每句话。我不打算对你说谎,你了解军事训练。”
“你知道,我最恨带子上听到的声音。在一次审讯中,他们在法庭上放了我忏悔的磁带录音,我不喜欢我发音的方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忏悔。我猜想我只是急于告诉别人我对那个女孩儿做了什么。”
波特急于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洛?”他推测他会回答:太肮脏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那种事。
“哦,没啥开心的,阿特。一点儿也不美,尽管我为我的工作感到骄傲。”
“可恶。”托比嘟哝着。
“没有谁喜欢自己在磁带上的声音,洛。”波特轻松地继续说,“我每年都参加一次这种训练研究会,他们总是录音。我痛恨我的声音。”
闭上你的臭嘴,阿特。
“别太在意,阿特。现在准备好铅笔,听着,我们要一架直升机,大型的,有八个座位的那种。”
九个人质,三个劫持者,一名飞行员。留下了五个人。她们会发生什么事呢?
勒波在电脑上记下了这些情况,他给键盘垫上了棉花,因此一点也听不到键盘的声音。
“好的,你要一架直升机。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只有两个座位的。要花些时间我们才能……”
“听我说,阿特。其他不重要,直升机和飞行员,这是第一位的,能搞到吗?”
“当然能,洛。但是像我以前跟你说的,我只是个特工,我没有权力征用直升机。我必须向华盛顿汇报。”
“阿特,你没听明白吗?那是你的问题。我只要这个。两不相干。光阴如箭,我不管你是给几里远的机场打电话还是跟圣城中的罗马教皇联系。”
“好吧,继续说。”
“我们要些吃的。”
“答应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麦当劳,要很多。”
波特对巴德打了个手势,他拿起电话小声下达了命令。
“在路上了。”
了解他,进入他的思维。他会要些酒。波特猜。
“整整一百发十二口径的子弹,双份的防弹服和毒气面罩。”
“哦,这样,洛,我想你明白我做不到。”
“我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能为你提供武器,洛。”
“即使我给你一个女孩儿?”
“是的,洛。武器和弹药都是违背协议的,对不起。”
“你叫了我这么长时间,阿特。好吧,如果我们做个交易,你想要哪个女孩儿?有特别要哪个吗?我们不谈武器之类的话题。”
勒波扬起眉毛,点点头。巴德冲波特伸出大拇指。
梅勒妮。波特一下子想起她。但是他相信他们的安排是对的,而且他们必须营救最危险的女孩儿——乔斯琳,那个惹麻烦的学生。
波特告诉他说有个女孩儿挺特殊,他们想要。
“哪一个?”
勒波旋转了一下显示器,波特看着屏幕上的字,说:“黑色短发,稍胖,十二岁,叫乔斯琳。”
“她?那个哭鼻子的小东西?她像个断了腿的小狗一样呜呜叫着。总算摆脱她了,谢谢你选择了她,阿特。她是那个五分钟内吃枪子儿的人,如果你不答应军火和弹药的话。”
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