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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榨的人与事(1)

妇女闲聊录 作者:林白


王榨的人都挺会享受,有点钱就不干活了,就玩麻将,谁不会玩就被人看不起。

玩麻将在我们村有职称,最厉害的叫"泰山北斗",这人五十多岁,男的,太厉害了。第二名是"牌圣",三十多岁,特别会算牌。第三名是"大师",第四名是"教授",第五名是"教练"。还有"两条龙",是两个人,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每天都来。还有"天光",一打就打到天亮,也叫"东方红"。

我们现在都不养狗了,也不养鸡,养了准被偷,干脆不养。全村两个组八十多户人,只有一家养狗,五六户养鸡。

我们不爱种东西,能不种就不种。夏天全村都去偷西瓜,把看西瓜的人都吓晕了,很好玩的。

我们村有好多人去河南修表,都是水货,混的。到北京搞装修,也是混。还有很多人做生意,有一个还跟香港的万子良,就是那个演电影的,跟他做生意。

双红现在快四十岁了,谁给她钱她就跟谁睡,她丈夫很老实,不管她。她婆婆九十多岁了,跟毛主席一年生的(注,此为木珍所误),耳朵特别聋,听不见打雷,从土改到1976年,只听见打一个雷。

王榨有一个人叫爱党,他老婆本来挺正常,就是怕打雷,她说一打雷,头皮都是木的,头发都竖起来。有一次下雨打雷,爱党老婆去关窗,窗外突然闪进来一大坨红光,有大海碗那么大,一格一格的,可能是蛇精。蛇精进来后,爱党老婆就疯了,她大声唱歌,唱的别人都听不懂,有时候使劲笑,有时候使劲唱。插秧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棉袄走下水塘,她一直走,大家都在插秧,没注意看,她走到深水的地方,人就淹死了。死了人还站着,头发竖着。

有三个女儿,小的才一岁,给武汉的一家人收养了。

爱党一直没有再找,他这个人爱说爱笑爱玩,不少人给他做过媒,他不同意,怕委屈自己女儿。他听说双红好搞,谁都能睡,他就想去混一混。

他去她家,上了床,脱了裤子,双红问爱党带钱来没有,爱党说没没带钱,双红又把裤子提起来了。

爱党很生气,出了门就跟人说,都说好搞好搞,哪里好搞,还不是要钱。这件事全王榨都知道。

双红一直跟村里的木匠好,木匠人很聪明,能说会道,最会哄女人开心。有一年因为税太重,大家交不起,木匠找了一伙人去上访,团伙里有一个女的,是酒匠的老婆,她喜欢木匠,就跟木匠一起失踪了好几天。大家到处找,酒匠也找,找到木匠家,没有,又到别处去找,没找着。过了几天他们自己回来了,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回来的。

双红为了木匠跟很多人吃醋,跟线儿火,跟木匠的弟媳妇喜儿。木匠的女人太多,连老婆都气跑了。秧没人插,双红就帮他插,衣服没人洗,她就帮他洗。

但两人好归好,双红跟木匠搞也是要收钱的,不过不是按次收,木匠也没多少钱,个把月才给她一点钱,没多少。所以双红跟木匠的父母说,木匠跟她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木匠去海南打工,带了一个妓女回家,我们管妓女叫婊子。住了一年多,双红很生气,没得办法。木匠他妈说,管什么,年轻人好玩就要得。婊子是湖南的,她妈病了,打电话让她回去,她就走了,走了就没回来。

妓女走了以后木匠又跟双红好,久不久给她一点钱。

木匠的妈妈心疼钱,当着大儿子、二儿子媳妇的面跟三儿子媳妇喜儿说,你大哥跟别人好还要花钱,不如跟你好算了,你闲着也是闲着,他大哥也不用给别人钱。喜儿有一天跟我说,这个婆婆真不要脸,让我跟她大儿子睡,说用不着给人家钱。

木匠的三弟叫三伢,三伢也去海南打工,他特别想家,连字都不识一个,又回来了。不是突然回来的,家里知道。三伢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妈把他锁在他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木匠和喜儿叫到她的房间里睡觉。三伢被锁在房里,觉得很奇怪,他就把锁撬开了去找他妈,结果在他妈的房间听见大哥和自己媳妇儿说话,没开灯,黑古龙冬的,他冲进去,在床上摸到了两个人。

三伢大哭,要投河,说没见过世上有这样的妈,不想活了。他的孩子跟在后面使劲哭,边哭边喊: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他妈在他们家门口喊,他家在一个坡上,一喊全村都能听见,他妈喊:哎哟喂--哪个快帮我扯一下哎--

后来,三伢不去打工了,跟喜儿两人在家种地。

木匠就拐了别的村的一个女的到王榨来,女的丈夫到娘家去找,娘家人说,你到王榨木匠家看看。结果找到了,女的回去下死保证,说肯定不跑了。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又跑了。在王榨还跟木匠生了一个私生子,两人孩子也不要了,不知跑哪儿去了。

双红一直卖功夫,给人家做小工,有人盖房子就给人拿砖拿泥浆。农忙的时候不盖房,她就帮人家插秧割稻子,每天二十五块钱。她自己也有田,三个人的地,女儿出嫁了,儿子上学。她丈夫也知道她跟别人睡了要钱,管不了,就不管了。人挺老实,以前当过兵。

我们村当过兵的都挺老实,一个比一个苕,征兵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千挑万选,选了这么几个最老实的人,部队就喜欢苕人。只有细铁不苕,所以他当不长,别人都当三年兵,他当了两年就回来了,他肯定不好领导。

线儿火,是闪电的意思。和尚,一个女的,很漂亮,穿着讲究,三十六岁就做外婆了。

象鼻子,一个男的。疤子,身上有火烧疤。

天不收,很坏的意思。连天都不收。平时贩牛,叫打牛鞭。当了二十多年生产队长,他识字,但不会写,每年结帐都是人家算。

地主,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二眼,眼睛长得好看。林彪,特别瘦,又叫干壳子。安南,长得像电视里的安南,他本来外号叫非洲人。

日本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挖草药。这人坏,所以叫日本人。他挖了一种叫满天星的麻醉药,骗一个女的,让她吃,说很好吃,女的很警惕,只咬了一点点,结果舌头麻了一天。一个男的吃下去,结果一天都没法过。

三类苗,挺瘦,平时没什么精神,发蔫,最爱打架,一听说那有打架的就赶紧去。他儿子叫四类苗。

糊猪,这人特别胖,我也不知道糊猪是什么意思。太胖了不怀孕,来北京捡查过,是女方的问题。

武则天,一个女的。测量器、细钉、狗屎、妖精、黄鼠狼、葫芦瓢、疯子、扁头、八杠、骆驼。

反正叫什么的都有。

三类苗去学修表,去河南开封学。初中毕业没在家干活,生病,坐骨神经痛。他说去学,实际上没师傅,跟人一块混,混会的,也没真会,就是能混得过去,碰到不会的就拿给真会的修。弄了一个镊子,一个挺小的起子,还有一个眼镜片,有一个筒,按在眼睛上,在外面花钱买,全套工具一百多元,台子是租的,在开封的一个商场。

我们村全村每家都有会修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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