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是在我送安娜·菲奥雷回家的那半个小时,沃尔夫旧病复发了。这次他病得可不轻,而且持续了三天。当我回到三十五街时,他正坐在餐厅里我通常吃早饭的小桌子旁,一边喝着啤酒--旁边已经有三个空瓶子了--一边与弗里茨争论着西红柿馅饼里是否该加细香葱。我站着听了一会儿,一言未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拉开壁橱拿出了一瓶黑麦威士忌,痛饮了一番。
我始终没弄明白沃尔夫所谓的旧病复发。有时候病因似乎很清楚,就是寻常的泄气和沮丧,就像松树街一案中被我们甩掉的那位出租车司机那样,但其他一些时候就根本无法解释了。一切都顺风顺水,在我看来好像我们马上就能打好包,只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他却无缘无故地丧失了兴趣。恐怕只能说他熄火了。无论我说什么,对他都毫无作用。这种状态可能持续一下午,也可能持续好几个星期,甚至有时候他似乎永久地熄火了,除非有什么新事物出现,才能让他重新精神焕发。这种状态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一种情况下他会赖在床上一直不起,只靠面包和洋葱汤过活,除我之外拒绝见任何人,但也严禁我提及任何我正在日思夜想的事情;另一种情况下他会坐在厨房里教弗里茨如何烹制某种食品,再在我的小桌子上吃掉这些食品。有一次他在两天内吃掉了整整半只羊,羊的不同部位总共用了二十多种不同的方法烹调。在这种时候我通常都闭口不言,满街跑着为他们采购做菜要用的药草、植物根,甚至是兴奋剂。我平生只向沃尔夫请过一次假,就是那次他派我去布鲁克林码头,向被扣押的一条亚洲商船的船长购买巴藤根。那船长肯定是带了些鸦片什么的才被怀疑的,于是他想当然地以为我是来寻衅闹事的,不由分说便叫了五六个皮包骨头的野蛮人把我暴打了一顿。第二天下午我在医院里打电话向沃尔夫请了假,但只过了一天沃尔夫就来接我回家了。我很惊讶他居然亲自来了,于是便忘了我是请了假的。他的那次发病也就到此结束了。
这次我一看到他坐在厨房里跟弗里茨争论,就知道他又发病了。我厌烦至极,上楼喝了几杯酒后又下楼出门了。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但走过几条街后,那几杯酒带来的食欲越来越强,于是我便在一家餐馆里大吃了一顿。在吃了七年弗里茨做的饭以后,任何餐馆对我都没有吸引力了,但我仍不想回家吃。一则我心里反感,二则那些在沃尔夫发病的状态下做出的饭是靠不住的--有时候是为饕餮之徒准备的盛宴,有时候是在路边花八美分就能买到的小吃,有时候则是一团糟。
但吃过饭后我感觉好了一些,又走回第三十五街,告诉了沃尔夫安德森那天早上说过的话,并补充了一些个人看法:天黑之前他们一定会动手做些什么的。
沃尔夫仍然坐在小桌子旁,看弗里茨搅拌着平锅里的什么东西。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在努力回忆先前在哪里见过我。他说:"别再跟我提那个混账律师的名字。"
为了刺激他,我说:"我早上给《公报》的哈里·福斯特打过电话,告诉了他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你是想广为宣传的。"
他根本没听我说话,而是对弗里茨说:"准备好开水,免得它裂开。"
我上楼告诉霍斯特曼,下午--也许是一个星期,他都得独自照顾那些花草了。他将很难过。非常有意思的是,当沃尔夫在他身旁时他总是佯装恼怒,而当有任何事情发生,导致沃尔夫没能在早上九点或下午四点出现在花房时,他又非常担忧和焦虑,那表情会让人误以为有粉蛴在不停地追逐他。于是我上了楼,让他独自难过去。
那时候是星期五下午两点,而我再次看到沃尔夫露出正常表情是在六十九小时后,也就是星期一上午的十一点。
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首先是星期五下午大约四点钟,哈里·福斯特打来了电话。我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他说他们把巴斯托挖了出来,进行了验尸,但什么消息也没发布。现在这已经不再是他的独家新闻,很多媒体都听到了风声,都派人在验尸官的办公室外打转。
六点稍过一点儿第二个电话来了。这回是安德森。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不禁咧嘴一笑,并特意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能听出他对于要等到六点感到很气愤。他说他要与沃尔夫谈谈。
"抱歉,沃尔夫先生正在忙。我是古德温。"
他说他想要沃尔夫到怀特普莱恩斯来一趟。我嘲笑了他。他挂上了电话。事情闹成这样令我很是不快,他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家伙。沉思了一会儿后,我又拨通了亨利·H.巴伯公寓的电话,向他详细咨询了诸如窝藏犯和捕捉物证等很多问题。然后我到厨房将两个电话的情况告诉了沃尔夫。他向我挥了挥勺子。
"阿奇,那个安德森有病。去把电话机消消毒。难道我没说过不要提他的名字吗?"
我说:"很抱歉,我应当知道的。但你明白我是怎么想的,先生。怪人永远是怪人,哪怕这个怪人是你。我想和弗里茨说几句话。"
沃尔夫根本没有听。我对弗里茨说我要去买一些三明治当晚饭,并且将在办公室吃。我还对他说,如果门铃响了,除非我另有吩咐,否则他不要到门口去,一切由我来应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要开门。
我明白我也许是小心得过头了,但我可不愿意有任何人在沃尔夫犯病时前来打搅。我很高兴他没有派我去买这买那,希望此后也不要,因为我不能离开。即使我们赌输了也没问题,但只要我能阻止,我就决不让他们戏弄我们。那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二天早晨我没有掺和沃尔夫他们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待在前屋,开门接待了一名煤气工、一名递送员,还有一个希望我们为他上大学提供帮助的油滑的年轻人,我对他的帮助是一直把他扶到了台阶下。大约十一点的时候,门铃又响了,这回一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他径直往里走,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走了出去,将门在背后关上。
我说:"早上好。谁请你来的?"
他说:"当然不是你。我要见尼禄·沃尔夫。"
"不行,他病了。你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得很平和,并且递给了我一张名片。我看了看。
"哦,是安德森的人。你是他的助手?有什么事吗?"
"你当然知道我有什么事,"他微笑道,"咱们进去好好谈谈吧。"
我想含糊其辞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沃尔夫什么时候能康复,这令我很为难,所以我尽可能少说话。我告诉他沃尔夫了解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多,至少是对与巴斯托有关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所知道的都是从梦中得到的。我告诉他如果想让沃尔夫参与此案,就请出个价,他将待价而沽。我告诉他如果他们想弄个什么可笑的逮捕证来,不等沃尔夫打发他们,他们自己就会惊奇地发现自己有多可笑。我还告诉他我能看出他比我重二十磅,因此除非他离开,否则我不会回屋的,而如果他肯离开,我将非常感激,因为我正在看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在我说话时他多次插嘴,但等我说完后,他只是说道:
"告诉沃尔夫他脱不了干系。"
"没问题。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见你的鬼去吧。"
我咧嘴一笑,站在台阶上目送他向东边走远。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不过我对韦斯特切斯特就不大熟。名片上写的是"H.R.科贝特"。我回到前屋,坐下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