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戴克的姑姑是位十九岁的漂亮姑娘,叫吉安卡。那天她路过这里。她从来没有热情地对待过我。那天,她命令我别再继续敲铁盒,并以此为乐。
——我在做幻灯机。
我对她说。
——怎么?
她打断我的话,并准备动手夺走我的铁盒。我发疯似的同她搏斗,还用在大街上学到的骂人话对她进行辱骂。她把铁盒扔到窗外,我出去拣回铁盒时,她又把我关在门外。可我的工具还在屋里。我几次按门铃她不予理睬,我只好失望地走向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正巧,我遇上了克鲁巴。为了报复吉安卡,我们把一根火柴别在门铃上让它响个不停,然后仓皇逃离。
——我要到德国人那里去告这个小毛孩子。
当天晚上吉安卡对她嫂子说。
蒲戴克太太劝止了她。我的到来使蒲戴克家承担了不少风险,他们的忧虑已经变得愈加明显了。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完成我的幻灯机了,他们决定把我请走,带我到距离克拉科夫很远的地方。吉安卡又回来了,这次对我还算客气。在她的陪同下,我们登上一列满载农民的火车。拥挤的车厢迫使我们不得不一路上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弯着身子站着。
我们在蒲齐多维茨一个乡间小火车站下了车。我提着自己的手提箱,吉安卡拿着一包食品。我们沿着一条窄小的土路不停地走,似火的骄阳让我感到自己随时都会晕倒。我没有袜子,起满水泡的脚后跟开始流血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维索卡村。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我将寄宿在布沙拉夫妇家。严格地说,维索卡不是个村庄,而是两条乡间公路的交叉口,有一座教堂、一所学校和一个兼作邮局的食品杂货店。布沙拉夫妇住在两三公里以外一个位于山丘侧面的小农庄中,那里山丘苍翠,绿树成林。我更加思念父母,三个月来的第三次迁移更加重了我的悲伤,我的被抛弃感也随之加深了。是农村的天地挽救了我。我之前与大自然唯一的一次接触是在战前一次短暂的度假期间。现在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对我来说犹如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布沙拉夫妇极为贫困,他们只有一公顷土地和一头母牛。布沙拉大叔比他太太年长许多,他头脑简单,呆板笨拙,只会低声埋怨。他是个鞋匠,但村民对他的技术几乎不抱幻想,因为来找他的顾客寥寥无几而且间隔的时间很长。他作的大部分鞋是给自己家人穿的。他曾为大儿子马尔辛作过一双,鞋又蠢又大,使得鞋尖变弯,马尔辛走起路来活像个小丑。不管怎么说,布沙拉大叔是个鞋匠,因为他有一套制鞋工具;就像村里另外一位农民被认为是理发匠一样——他虽然为人理发,但技术同样不敢恭维——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把理发推子。
马尔辛十六岁了,但个子并不比我高多少。他的举止像猴子,智力略高其父一筹。佳卡是布沙拉夫妇十三岁的女儿,她发育迟缓,终日口流涎水。他们的小儿子鲁德维克比我小两岁,只有他称得上一个完全正常。
全家以布沙拉太太为中心。她尽管瘦小,但精明能干、体力充沛。她的头上总戴着一块头巾,似乎同她永恒的微笑和落掉牙齿的嘴巴一样是她身上的组成部分。她虔诚的信仰使一切苦难都变得可以忍受。她是真正的家长;她笃信宗教,毫不装模作样;她善良,机敏,但又同丈夫一样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由于蒲戴克夫妇很少付她我的抚养费,她对我表现出来的善意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种种迹象表明,我父亲大部分的秘密积蓄受到了完全不公正的分配和处理。
每当布沙拉太太唱着歌拨旺火炉的时候,新的一天就算开始了。她唱的歌词是:“当黎明来临,万物感谢你,噢,上帝。”我们每次吃饭前都要在胸前划个十字,否则不能吃饭。
从外表看,布沙拉一家的生活环境具有浓郁的田园色彩。起伏的山丘上几间小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毛草,四周是一堵用石灰和柴泥混在一起砌成的淡蓝色围墙。但实际上,他们的生活是一场为生存而展开的永恒战斗。他们种植小麦、黑麦和土豆。这样,我们每日三餐就是土豆泥加一种类似麦片糊之类的东西,如果有条件放几滴牛奶,麦片糊的味道就会更加醇厚。面包坊里的面包十分昂贵,因此布沙拉太太自制面包。她作的黑麦面包傻大黑粗。麦粒是在一块石磨上用手磨碎的,这块石磨大概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纪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