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风华正茂的时代,这幢房子是个伟大的建筑。这是那种典型的乡下产业,石头、木料混合建成的泥灰房子。当赛奥斯特区还是小村落,四周都是马铃薯田的时候,它就建成了。后来,越来越多的建筑在这里出现,马铃薯地被填平,只剩下几幢老房子还是私人产业,其他的不是被拆毁,就是当公立疗养院,或是改建成办公大楼。
当然,也有被用作殡仪馆的,比如艾伯马尔路上的这一幢。这还是我第一次开车经过这里。不会错的,迈克尔指示的方向很清楚,更何况草坪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招牌。我想,我只是不想接近罢了。我想在这里绕一圈,开到一半,本该向右转的,我却向左转,决定先去看看我们的老房子。
房子比我记忆中的小,停车场却宽敞多了。这种房子以前被称为牧场式平房住宅,也许现在还是叫这个名字——三间卧室、一个起居室、餐厅、厨房,都在同一层楼,坐落在城市近郊,占地约四分之一英亩。有的人会加盖一个长廊,把屋子和车库连起来;还有的人(根据我的了解,这其实是同一种人)会把房屋前面的窗户,改成落地窗。门前的灌木丛,种了又死了,然后再换。我在这里种过一棵树,长成了纺锤形的橡木小树,现在静静地庇荫着这幢房子。我在前面草坪还种了另一棵树,不过,我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它就没有了。我种的一棵桦木也不见了,或许是新主人不喜欢,也或许是他的孩子拿去做了独木舟。
也许是死了。我依稀记得,桦木是寿命相当短的树木。我离开这幢房子起码三十年了,这棵树是我在三十三,还是三十四年前种的?对树来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对这种寿命不长的树木来说,更是长路漫漫。不管你怎么盼,事物衰败的速度,总是比你想象的快。
婚姻失败了,人死了。树,凭什么例外?
我再度经过殡仪馆。这次我找了个地方,停好我租来的车子。殡仪馆里有很多个厅,一个看起来比环境更加真诚的人站在入口,等待来宾,为他们指路。他问我参加哪一家的丧礼,我想也没想,就报上我的名字。好多年了,她一直冠夫姓。我大概是有点在乎吧,还是觉得她可能会保留夫姓。
他很职业,面无表情。没有一家登记斯卡德这个姓,但是,他却记得有个死者的儿子姓斯卡德,好像还见过一面。在他还没有一步解释之前,我马上就纠正了自己的话。“对不起。”我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姓斯卡德,现在她姓蒂勒了。”
我按照他的指示走进玄关,屋里映着午后的阳光。我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仪式已经开始了,一个穿黑西装的男子,用标准的牧师语调叙述生命的脆弱与精神长存的道理。他没说什么我以前没听过的话,也没说什么我觉得特别的道理。
说教像潮水般在我耳际回荡,我放眼打量这个地方。我看到在前头的一个人,我想他是格雷厄姆?蒂勒吧。我没见过他,但应该没错,他的身边坐了两个女孩,大概是他的女儿。他认识阿妮塔的时候,老婆死了,家里有两个女儿,儿子离家出走了。阿妮塔搬了进去,帮他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我还看到几个我认识的人——阿妮塔的弟弟和弟媳妇,不知怎的,这两个人一下子就中年了,比我当初见到他们的时候胖了很多,还有她好像总也不老的妹妹,乔西。靠着中央走道坐着的,是我的两个儿子,迈克尔和安德鲁。迈克尔的妻子琼,坐在他们俩中间。迈克尔跟琼生了个女儿,叫梅勒妮。一年前,我和埃莱娜到旧金山度了一个长周末,途中开车到圣荷西去探望我的孙女。琼是第三代的华裔美人,苗条优雅,梅勒妮更是跨国婚姻的美丽结晶。
我没见到梅勒妮。她多大了?两岁?应该不到三岁,参加丧礼未免小了些。
阿妮塔也是,太早了。
“她的生日在十一月。”我跟埃莱娜说,“比我小三岁,三岁半,五十八了。”
“天啊,还这么年轻。”
“她有心脏病,我一直以为只有男人才会得心脏病。”
“女人也会有这种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