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办了一个私人调查机构。我失去了执业资格,不得不干点儿别的什么来谋生,就做了这行。我改头换面,找了个办公室。我对法律很了解,另有一个退休的苏格兰场警察组织外围工作。”
“好啊!”卡拉多斯大声说,“你侦破了许多谋杀案吗?”
“没有,”卡莱尔承认,“我们的主要业务通常是离婚和挪用亏空案件。”
“多可惜,”卡拉多斯说,“你知道吗,路易斯,我有个秘密志向,就是成为侦探。最近我在想,如果机会来了,也许我还能做点什么。这让你觉得可笑吗?”
“唔,当然,这理想……”
“是的,这理想是成为一个盲人侦探——”
“诚然如你所说,某些能力是加强了,”卡莱尔先生赶紧体谅地补充道,“但,说真的,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是个例外,我想没有比这更需要眼睛的了。”
不管卡拉多斯心里在想什么,他温和的外表没有一点儿改变。有整整一分钟,他一直在抽烟,仿佛从弥漫在屋里的蓝色烟雾中得到某种视觉享受。他已经在访客跟前放了一盒雪茄——是绅士们都很喜欢但很难得的好牌子。事实上,当盲人将烟盒准确地放在卡莱尔面前时,疑问在后者心里一闪而过。
“你从前是很喜欢艺术的,路易斯,”他说,“对我最新的收藏有什么看法——柜子那边的青铜狮——”当卡莱尔扫视房间时,他很快补充道:“不,不是那个柜子——在你左边。”
卡莱尔起身时锐利地盯了主人一眼,但卡拉多斯的表情仅仅是
亲切和自得。他走到那藏品跟前。“真不错,”他说,“是佛兰芒①晚期风格吗?”“不,是维达尔的《咆哮的狮子》的复制品。” “维达尔?”“一位法国艺术家,”主人的声音里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圆滑,
“顺便说一下,他也是个不幸的盲人。” “你这老骗子,马科斯!”卡莱尔喊道,“刚才五分钟里你一直在想这出把戏吧!”这个不幸的人咬住嘴唇,转身背对着主人。“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设套挖苦那个愚蠢的混蛋桑德斯吗?”卡拉多斯问道,毫不理会对方想起来时那声半窒息的低呼。“我记得。”卡莱尔平静地回答。“这东西很不错,”他回到青铜
狮的话题,继续说,“他是怎么做的?”
“用他的双手。”
“当然是这样。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研究他的模型?”
①佛兰芒是历史地区,在今天比利时及法国西北部。
“还是用他的双手。他称之为‘近距离观察’。”
“即使是一头狮子——触摸它?”
“在这类情况中,维达尔运用他的特殊天赋进行创作时,需要一个驯兽员让这只动物老实些……你不想让我追踪某个案件吗,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只能把这看成老马科斯止不住的幽默。他正在考虑如何适当地回答,忽然会心一笑——事实上,他把自己来访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又记起了那枚狄奥尼修斯银币以及巴克斯特先生的推荐,但他肯定自己是找错了人。要么马科斯并非那位怀恩·卡拉多斯,要么钱币商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即使这里的主人在不幸面前是个专家,但他如果不用看就能判断钱币的真伪,就太不可思议了。这话可谓授人以柄,正是调侃卡拉多斯的好机会。
“是的,”他因此不假思索地回答,再次穿过房间,“是的,我需要你答疑解惑,马科斯。这是一起看来颇为巧妙的欺诈案。”他将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放在主人的手中。“你对这个怎么看?”
卡拉多斯用指尖细微触摸了几秒钟,旁观的卡莱尔不禁洋洋自得地微笑。盲人又用手掂了掂银币的分量,最后用舌头舔了舔。
“好了吗?”另一个人说。
“当然,我没什么可继续的了。如果我像你那样充满自信,我大概会得出另一个结论……”
“是啊,是啊。”卡莱尔插嘴道,存心取乐。
“这样我就会建议你逮捕客厅女仆尼娜·布鲁,联系帕多瓦警察当局①追查海琳·布鲁茜的一切,并让西斯多克勋爵回伦敦看看他的柜子里是否还有其他被盗之物。”
①帕多瓦为意大利东北部城市。
卡莱尔摸索到一张椅子,茫然跌坐。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的眼睛无法从卡拉多斯先生淡定如常的脸上移开,思维冻结,忘了自己还带着消遣的表情。
“我的天!”他尽量清晰说话,“你怎么会知道?”
“难道这不是你想从我这儿听到的?”卡拉多斯温和地问。
“别废话,马科斯,”卡莱尔严厉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眼前的谜团让他忽然丧失自信。“你怎么知道尼娜·布鲁和西斯多克勋爵?”
“你是个侦探啊,路易斯,”卡拉多斯答道,“一个人怎么知道这些事——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
卡莱尔呻吟一声,愤怒地挥着手。
“胡说八道!马科斯,你真能看见吗——这不是解释。”
“就像维达尔,我看得很清楚——近距离的,”卡拉多斯回答,用食指轻轻抚摩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上的纹路,“远距离的我用另一双眼睛。你想考较它们吗?”卡莱尔先生的赞同并不是很亲切,事实上,还带着些许恼怒。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人轻视让他感到不快,但又非常好奇。“传唤铃就在你身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主人说,“帕金森会进来,你注意一下他。” 接待卡莱尔先生的那个男仆就是帕金森。“这位绅士是卡莱尔先生,帕金森,”卡拉多斯说道,“你以后能记住他吗?”帕金森略带歉意地将来客从头扫视到脚,十分轻柔而迅速,仿佛只是灵巧地拂去尘埃。“我将努力做到,先生。”帕金森答道,转向他的主人,“对卡莱尔先生,无论他何时来访我都会在家的。”
“好极了。” “现在,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在门再度关上后轻快地说,“你
有过一个好机会来观察帕金森。他是什么样的?”“在哪方面?”“我指的是客观描述。我是个盲人——已经有十二年没见过我的
仆人了——你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已经让你注意他了。” “是的,但帕金森是那种很难形容的类型。他太普通了。身高一
般——”“五英尺九英寸,”卡拉多斯小声说,“略高于一般人。” “这也太不明显了。胡子刮得很干净。棕色头发。没有特别明显
的特征。黑眼睛。好牙齿。” “错,”卡拉多斯打断他,“牙齿可不怎么好。” “也许吧,”卡莱尔先生承认,“我又不是牙科专家,没机会仔细
研究帕金森先生嘴里的细节。但这些又说明什么呢?”“他的着装?”“哦,一个贴身男仆通常的夜礼服。那并没有太多特别。” “事实上,你没注意到有什么能辨认帕金森的特征。” “唔,他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很宽的金指环。” “但这是可以摘掉的。不过,帕金森有一颗无法去除的痣——我
承认,是个小痣——在他的下巴上。你可真是警犬般敏锐的侦探呢,哦,路易斯!”
“无论如何,”卡莱尔反驳道——这幽默让他有点难堪,尽管很容易看出卡拉多斯是善意的——“无论如何,我敢说帕金森对我的描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就是我们要测试的。再摇铃吧。”
“真的?”
“是的。我在拿我的眼睛和你的比较呢。如果不能赢过你,我将永远放弃当侦探的想法。”
“这不是一回事,”卡莱尔反对地说,但他还是摇了铃。
“进来,把门关上,帕金森,”当男仆进来时卡拉多斯说,“别再看卡莱尔先生——事实上,你最好背对他站着,他不会介意的。现在对我描述一下,你观察到的他是什么样子。”
帕金森温和而恭敬地为他不得不失礼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