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一声愉快的叹息。
“您看见了,这里没有任何嘈杂;人心很宁静,只有为时间命名,它才会到来。这里也没有拥挤的人群。我还记得去年夏天,海滩上人头攒动。我忽然发现自己在思考上帝怎么竟能分裂到如此程度,如此迅速地繁殖。我甚至问自己,人类是否是上帝患的癌症:本应脱离他的、无序繁殖并自诩永远不死的细胞。”
她笑了。
“您赶紧判断一下当时让我退缩的东西!”
像猫,像孩子,她猛地伸了一个懒腰:“您放心,我现在不想它了。从我的视线落在这片地区的那一天起,我的期望所遭受的小伤痛就被治愈了。我整个人重新感受到一种极佳的震动,或者毋宁说是对自我的一种记忆,它比人们通常所说的记忆更为深刻,而且通常只是一堆回忆而已。这或许是对天堂的记忆?”
我吃完了西红柿。现在,影子被拉长了,无花果树的影子向矮一些的橄榄树伸出手,而橄榄树则对柏树进行夜晚之前的巡视。我不再惦记着离开,也不再想公路,甚至不再打断贝阿特里丝。她继续说着,带着完全信任的冲动。
“有一天,我去特拉斯米恩湖周围散步。在我的房东看来,那片湖是个奇迹。当时我独自一人。刚开始,我觉得那片风景很阴森,然后我忽然明白了:看着它时,我双目空虚、内心干涸。我没有看见那里的小仙女,没有看见她们在柳树下嬉戏。但当我在泉水的细语中听到了她们的欢笑时,短短的一瞬,如同一只金箭划过,关于那喀索斯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为极度自恋, 拒绝了仙女厄科的求爱而遭到爱神阿佛洛狄忒的惩罚,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向着湖水俯下身去的记忆照亮了那片风景。您可能要笑了,但是从那天起,我决定为了与这个世界重归于好而锻炼出一种第六感。这种感官能让我看到、听到、呼吸到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那个带有它自身记忆的世界,世界以及它的秘密联系。您看,还有几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地平线在太阳消失的那一刻将覆上一片紫色:葬礼的颜色。这是征象的游戏,它所隐藏的以及它所揭示的。总之,我没让您厌烦吧。不,我敢肯定我没有让您厌烦。”
她将手在我的手上放了一会儿,向我微笑,然后接着说:“必须注意让自己灵魂的材质易燃才行。我来到这个花园里,是为了忘掉小时候人们教我还有我的姐妹要低眉顺眼,就像他们教我们将目光从过于忧郁的天空、过于英俊的男人、过于浓烈的美酒上移开一样,他们在所有可能具有启发性的形象上盖上一片葡萄叶。不再有奇迹,只剩被人忙不迭地用烦躁和恐惧填满的空虚的时间。黑夜教给我葬礼的颜色、宇宙以及爱情的力量。您能想象一下星星为我们作出的榜样吗?它没有生命,但依然闪耀了几百万年,继续无尽地散发自己的光辉,因为距离遥远而更加激烈地燃烧着。这就是特拉斯米恩湖的漫步教给我的,这就是我的第六感:如果人们不再信仰生活,不再相信他们自己,也不再相信他们的命运,那么这个世界又凭什么要相信他们呢?他们已经使它失去生命力了!他们已经收拾起上帝或是某些躲在狂欢节甲胄的光芒中的爱开玩笑的小精灵送给他们的天使和幽灵,以及命运的一切征象。那些人不再有思想,那么您又凭什么希望大自然向他们显露自己的灵呢?”
“向他们显露什么?”
“它的灵!幽灵、仙女、圣人、埃尔菲埃尔菲:北欧神话中象征空气、土、火等的精灵。、六翼天使、快乐的幽灵——它们今天出现的形式几乎是最脆弱、最忧郁的:回忆、模糊的回忆。人类越有思想,自然界中的灵就越多!同时也要理解湖泊干涸、冰雪消融、森林被氧化:它们天然的园艺师不再养护它们,水中不再有水神,泉水中不再有森林之神,云彩中不再有胖乎乎的小天使,不再有幽灵将丝绸移到窗口并托举新娘的婚纱。没有任何对奇迹的希冀能让草原变绿,因为人们已经不再像花草树木那样与春天相协调了。圣·弗朗索瓦与鸟儿说话是因为他相信它们,而它们也同样相信他并倾听他,最终甚至连古比奥的狼也向他伸出了友好的爪子传说圣·弗朗索瓦在古比奥为人民驯服吃牲畜、咬死人的大野狼,称狼为兄弟,带领野狼与村民重建和平共处的关系。。神贫者的教益就在这里。它在蔷薇中,在乌鸫的喉咙里。此外,但丁把他与让巴蒂斯作比:两个人都创造了新的殉难地,一个在约旦河,另一个在山楂树丛中。真相总是来自诗人。”
贝阿特里丝喘了口气:“听着,我要告诉您,告诉身为音乐家的您我的另一个想法。为什么人们再也创造不出新的乐器?我一直在思考人们再也听不见的东西。然而,又是人类创造了竖琴——它在神秘之中的声音;羽管键琴——时间在威尼斯的运河中滑过;笛子——牧羊人欢快的呼喊,以及深沉的老式钢琴——内心被抓住的感情、感觉、神秘,从灵魂开始。还有小提琴?萨克斯风?在后者铜质的触感下,沙哑的气息被哭泣和呻吟围绕。而现在,人们还能创造出什么呢?”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话把她引到了我的疑问上。但我沉默着。这段时间是属于贝阿特里丝的。
“您的谜题,”她又说,“是要探寻音乐是否能够被体验?”
“我的谜题由一个建议而生:‘体验音乐是否比诠释音乐更好?’您不是一名专业的音乐家,”轮到我提问了,“您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的?”
“是不是换个问法?在自然界中,当我寻找无垠的音乐之时,我能听见,它能将我触动,直至煽动我的整个人,并用它的忧郁追随我。那么对我来说什么声音,什么叫喊,什么呻吟,什么嘈杂声称得上是音乐呢?称得上是内心的、本质的音乐?”
“对您而言,它存在吗?”
“噢!是的。乌鸫的歌声,以及,雾霭中,远远传来的海上大型客轮的汽笛声。当我听见船只离开港口并发出告别的鸣声时,我的心就像被抓挠一样,那时我终于明白美人鱼的歌声是怎样的了。我还知道她们中的一条登上了尤利西斯的船,登上了所有的船——人们出海远航时听见的,就是她的歌声。您知道:‘我漂亮的船噢我的记忆。’”
有那么一刻,她的话将大海邀请至绿色的田野上——一股温和的潮水、一个泡沫,沉默像波浪一样收回了它们。
“您呢,您有这样的音乐吗?”她呢喃着问我,好像在要求我承认一件可怕的事情。
是的,当然,生活的冲动伴随着明确的回答重返我身:“夜里,月光下,狼的嚎叫。还有,在大海的波涛中,鲸的歌声。但尤其,尤其是,一直以来的,狼高亢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