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议的外衣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谜语?教授认为这个小玩意儿中的哪个部分能使我开心呢?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音乐?还是阿波罗和他的竖琴?乐神阿波罗,彼世的信使,他又将告诉我些什么呢?这是又一个命运的符号:母狼的儿子阿波罗,是我一直以来特别喜爱的一位神祇,在有关旅行的那些梦里,我对得洛斯岛情有独钟,那里是阿波罗出生的小岛。得洛斯, 永生岛。在那里,禁止出生和殡葬。阿波罗在得洛斯岛的特尔斐城战胜了黑暗和地狱的守护者——巨蟒。于是那里的统治发生了变化,特尔斐城变成了光明圣地。那里,在神殿的石柱下,阿波罗的守护昭示了神圣和艺术的双重繁盛,因为阿波罗同时也是乐神、缪斯的主人以及竖琴的弹奏者。
教授想要劝导我什么?他传达的讯息是什么?是否像神话或是诗歌那样,他所指的是所有内心的光明都是在与黑暗势力、混乱以及上层秩序的斗争中迸发出来的?而我,在我的内心是否也住着一头需要打倒的怪兽?
我伸了个懒腰。母亲呼唤着小女孩,后者对此充耳不闻。她的兄弟把他们的星际宝剑收进大布提包里。远处,父亲套上了一件棉衬衫。大海闪闪发光,在我身后,浴场的豪华旅馆如同一艘大型客轮,在太阳下光彩四射。然而,托马斯·曼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作家,著有《魂断威尼斯》、《魔山》等。的影子在油漆斑驳的小木屋间游荡;马勒马勒:德国古典作曲家,代表作《少年魔角》。传说托马斯·曼《魂断威尼斯》中的主角影射的就是他。的音乐制造出的晦涩乐章、《第五协奏曲》忧郁的柔板,在海盐的味道与西罗科的暖风之中、在幽深之处不停徘徊,并将此地与晦涩的忧愁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音乐总能对我产生这样的作用:将我与它的辖地融为一体,就好像对大海的记忆会使圣·马克大教堂里的马赛克拼贴画上的花园产生波动一样。这不仅仅是种效果,更是一种绝对的控制。我是否有朝一日能摆脱它呢?不,这,这是不可能的。我很悲伤,但这既不是倦怠,也不是音乐勾起的伤感。昨天也是一样,为了催眠,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勃拉姆斯的乐谱中五线上的小燕子,他的寂静、他的叹息将我领入梦乡。
“您承载了音乐。您永远处在中间位置。位于中间,意味着成为媒介。谁的媒介?什么的媒介?”教师在信中写道。他的回答尤其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恐怕仅仅成为音乐的媒介,仅仅成为音乐作品的媒介是不够的”。
离开纽约之前我很悲伤,因为我很疲惫,甚至是筋疲力尽,我这样诊断我的拘谨和饥渴,用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在录制最新专辑的时候遇到的困难。现在,我开始隐约察觉笔头记叙的弱点,或者毋宁说是它的不确切性了。这几年以来,我是否仅仅把自己局限为音乐的媒介呢?是否正如教授所预感的那样,这么做是不够的呢?我是否献祭了太多的自由,(但是又献给了哪个圣坛呢?)以至于自由的翅膀被折断,它既无法使我的灵魂感受生活,亦无法令我的身体感受灵魂。
那么我又是在哪儿、在什么时候失足的呢?我驱赶这些想法,因为它们突然在我脚下打开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空洞,这个深渊令我恐惧。
“这一切可以被别人再次经历、收获,而我,我将永不可能。”保罗·莫朗保罗·莫朗(1888-1976):法国著名散文家,著有《夏奈尔的气度》等。在他《威尼斯》一书的最后一页写道。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充满魔力,是他秘密的缪斯,他与之保持着一种亲密的恋爱关系,就像我和音乐一样。“而我,我将永不可能。”我因恐惧而颤抖。这既不是因为感到灵魂的忧郁,也不是因为思乡,而仅仅是因为,刚才掠过脑海的话使我的时间死去。任由惯例战胜生命的冲动,惊奇和热情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我跺着脚把这种想法赶走,并立即意识到自己摒弃了一个坏念头。我向自己保证,日后再慢慢对它进行思考。
现在,这种想法令我重新迫切地想要潜入海里,就如同在南塞勒姆,我迫切地想与狼一起奔跑一样。
杰勒梅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有哪条预言曾改变过一个有罪的民族?”
在潜入波涛的那一刻,我把它也从脑海中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