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开往天堂的火车 作者:慕容余华


模糊的记忆里全都是儿时天真的模样,我禁不住在心里想:

一朝相见,就等着看沧桑变幻。

1

这次聚会,发现明哲比前段时间胖了,脸上放着油光,从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可谓春风得意;从衣着打扮出手阔绰等几方面来看,这小子最近肯定捞了不少黑钱。现在明哲在一个叫什么企业家商务协会的单位工作,整天跟本市的一些社会富豪企业家打交道。跟明哲交流了一阵便发现,他以前身上保持的那份清雅没有了,油滑的味道更浓了些。

大学里结识的几个死党,当年都是大学社团里的骨干,骨子里一腔热血豪情,可谓壮志凌云。今天回头看看,青春就像一场笑剧。

被喻为最没有官运的明哲现在混得有模有样,最有可能成为作家的汪大维忙着倒卖葡萄酒,惨淡经营,据说差点儿被奸商骗得几乎要倾家荡产。江雪臭诗写了不少,身上也确有那么一点儿诗人的气质,现在为一个保健品代理商出谋划策,整天写一些诸如“阳痿不举,宜早补肾,服后焕发生机立杆坚硬,特别到了晚上,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的广告词。我改不了倔犟的臭毛病,明明知道被文学骗得够呛,却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每天除了到公司扎一头,安排一下当天的工作,几乎把全部时间都奉献给电脑键盘,把思绪化作温暖灵魂的文字。

说起来,文人的生活很无奈,小文人的生活更痛苦。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文人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某文人老婆红杏出墙,为心理平衡,酒后嫖妓。事毕,妓女说,你是我最后一个客人,从今后我不准备再接客了,趁着还有点儿姿色我想从良,你是个文人,你帮我写个征婚广告,写好了我不会亏待你,但刚才我付出了劳动,所以搞费你一定要支付,不过就用你为我写征婚广告的稿费相抵好了。

我听了这个故事后,哭笑不得。

突然明白,钱这东西在不同场所,有不同名字。刚才叫搞费,转眼叫稿费。

上高二时,那个热血沸腾名字叫志豪的青少年心中充满了崇高的理想,最鄙视的就是商人。“无商不奸,浑身散发着铜臭。”父辈师长一代传一代都是这么教化的,就像悬崖缝里长出一个小树,根深蒂固。到了大一,才发现金钱是百贴百灵的灵丹妙药。凡是有钱男生身边总围着不少肌肤白嫩胸高臀肥的美眉。看看那几个有钱男生,贼眉鼠眼,个个赛武大,很是说明问题。当年曾经发毒誓不做商人的汪大维,第一个下海做了商人,也很说明问题。

2

汪大维做生意开张的那天,平时几个在一起耍得不错的兄弟姐妹,在胜利广场皇宾楼为他的公司开业庆典,俗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哥们几个借机会在一起吃(dai)一顿。俺们东北人吃饭叫吃(dai)饭,虽然不雅,但很符合人的原始本性,再说都是俗人嘛,装什么清高?

这顿酒喝得很兴奋,当然主要是俺们几个俗人的心情都很好。明哲的特长是讲黄色笑话;我的特长是吹牛神侃;汪大维的特长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江雪的特长是吟诗作赋;师姐妤宁的特长是爽直,荤的素的一起上,什么都不在乎;师妹王小妹内敛,在社会上闯荡了4年,到现在还是羞羞答答的,像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女。那天,明哲讲的什么黄色笑话,早已记不得了;我吹的什么牛,也灰飞烟灭;江雪吟的什么狗屁诗已了无踪迹;师姐妤宁嘻嘻哈哈插荤打科也无从寻觅;师妹王小妹5个小时里4小时59分默默不语,加起来一分钟的话更是无影无踪;只有汪大维精彩,他的话我至今念念不忘:

有钱胡作非为,

没钱悄悄自慰。

人要是有口福,真是没辙。正喝着酒,小学时的一个同学,突然打电话来说周日在长春路麦子大王设了饭局,邀请旧时同学小聚。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她的模样,印象模糊得就像突然脱落了深度隐形眼镜。突然发现自己添了健忘的毛病,不禁心里哀叹时光如水岁月无情,而按照明哲的说法,是与下半身运动过度有关。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电话里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在说,“我叫安嫣呀,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拍着脑袋,怎么也记不起有这样一个同学。不过,我还是不情愿地啊啊啊地应承下来。跟她说实话,说记不起来了,明摆着是伤害人家自尊。不过听她说话的口气,分明是一个烧钱的货。

很多小时同学朋友都抛弃了养育他们的土地,跑到这个城市来求发展,笑脸迎向陌生面孔,渴望结识更多朋友,然后卷进生活的河流,随着这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一起翻滚。

吃吃吃,吃你个猪头呀。我最讨厌跟你没有什么交情的人突然找到你,不管饿不饿就吃,好像不吃就能死人。

当听到一个“吃”字时,我脑袋里立刻冒出这样的想法:女人都是守财奴,女人要是大方,不是她发了横财,要不就是闺房寂寞,借机认识几个往日同学,发展几个情人也说不定。听她浪声浪气的声色,很可能是个花大姐,十有八九是个钻男人被窝儿的货。

突然想起最近一家刊物的编辑老是追着我催一篇关于婚外情的稿子,转念一想,借机认识认识这个女人,或许还能从她身上挖掘到我小说里需要的人物或者好听的故事,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嘿嘿!

我目的虽然不纯,但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做人都是有底线的,我知道如何把握,才不让自己陷得更深。

我对着电话筒很痛快地对她说,难得一聚,一定去,一定去,一定去吃!我故意把最后那个“吃”字说得很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怎样一种想法。

模糊的记忆里全都是儿时天真的模样,我禁不住在心里想:

一朝相见,就等着看沧桑变幻。

3

明哲仿佛一夜之间找到了人生秘诀,这几天,老想着黄袍加身,要把副秘书长的“副”字去掉,另起炉灶,自创事业。明哲振振有词地对我说,这年头,趁改革的春风耍个手段蒙点儿钱整栋别墅,整辆宝马奔驰什么的,趁年轻腐败腐败,不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这才叫爷们儿。

明哲知道我最近手头有一笔闲钱,就极力煽动我入伙。

合伙买卖,难做。我想了想,算了。

这天中午十一时,明哲约了几个朋友在人民广场附近的春天酒店小聚,其他人还未至。我和明哲坐在叫碧云阁的包房里,又说起合伙的事,明哲指着对面市政府大楼,很牛气地拍着桌子说,有政府给咱撑腰,志豪你怕啥?

我抬头看了明哲一眼,说道,我怕啥?你又不是拉上我去抢劫贩毒,杀人放火!

 明哲要成立一个什么CEO协会,灵感来自那个什么企业家商务协会。明哲在企业家商务协会学到了本事,现在要照猫画虎,大使拳脚。我就知道,明哲这几年长本事了,翻翻他的影集,就知道他有多大能量,政府官员社会富豪影视界明星歌坛俊男靓女,全是与他们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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