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赢得主动(7)

淑女与熊猫 作者:(美)维基·康斯坦丁·克鲁克


在露丝·哈克内斯看来,熊猫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肯定有一种一以贯之的因素在起作用。她写道:“它们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生存下来,遇到的挑战是我们人类闻所未闻的,而它们却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

在日常的生活里,熊猫喜欢独居,很少的几天除外。由于受到发情冲动的驱使,它们会出来和同类交配,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会全力照顾自己的幼崽。大熊猫习惯于孤独的生活,熊猫宝宝也不例外。哪怕出现一个很小的入侵者,它们也会很快发现。它们会十分谨慎地选择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地,那里一定会有茂密的竹林,一定会有可以随时饮用的储用水,此外,还要有硕大而腐烂的古树,它们可以在蛀空的树洞里找到藏身之处,作为它们繁殖时的栖息之地。熊猫的繁殖有几千年的历史,历来都发生在隐秘和不为人知的地方。不过,这只特定的熊猫宝宝,并没有让自己隐藏得很久。

夜已经很深了,在远离城市的某个地方,在一座西班牙风格的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里,露丝、丹·雷伯,还有很多高级管理人员和飞行员,在这里休闲聊天。上海的天气酷热无比,这里大概是唯一微风拂过的地方。这个豪华的鸡尾酒会大厅是夏天最时兴的避暑去处,那里有露天的、绿叶覆盖的自然景色,有星空衬映之下的宽阔游廊,还有令人感觉凉爽的游泳池。在一个像今天这样的晚上,房间里总是挤满衣着考究的各路精英。露丝所在的这一桌宾客刚把话题转到探险活动上,一位年轻的飞行员詹姆斯·麦克莱斯基和他的妻子佩吉也应邀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当露丝用深沉而洪亮的声音讲述丈夫比尔的故事时,喧嚣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露丝讲到,比尔为了捕获一只活的熊猫,付出了灾难般的代价;她还谈到自己决心继承丈夫未竟事业的意愿;最后,她谈起了自己的计划,即向冰雪漫天的西藏进发。

在这个炎热的、梦幻般的夜晚,想到远方那些寒冷的山脉,触发了佩吉·麦克莱斯基沉淀已久的浪漫情怀。露丝这位勇敢女性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她的使命是如此浪漫,她的性格是如此坚强。佩吉身为一位新生婴儿的母亲,不禁脱口而出,也要参加他们的行列,这一点连佩吉自己都感到吃惊。她的话刚一出口,就如预料到的那样,招致了聚集在桌子周围的上海居民响亮而压倒一切的反对声。男人警告说,麦克莱斯基要全力关注上海的安全,而不要去考虑进入中国乡村的问题,因为天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不必提及中国普遍存在的危险情形。所有的人都很清楚那里的危险。在美国与英国,人们对即时性报道十分着迷。在上海,西方人也会谈论起这样的话题。有关国民党与共产主义者之间抗争的消息,以及这种状况给外国人带来的危险因素,令人感觉十分恐怖,让男人们不敢擅动旅行的念头,更不用说女性了。在那年的夏天,上海的各种报纸上充斥着红军行踪的通告。各种报道总是相互矛盾,而且常常夸大其词,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报纸的头条新闻会报道一些这样的消息,比如,城市受到围攻,艰难的逃难旅程,还有总司令蒋介石所取得的战果;比如,“西南地区暴动陷于败局:陈济棠放弃广东逃亡香港,城市处于戒严状态”;还有,“乘胜追击,红军继续逃亡”。尤其令人毛发悚然的消息,是关于一些默默无闻的普通西方人在暴乱中被捕的报道,比如,“奥登夫人独自从巴塘(位于西藏)飞来抵沪”等。

熊猫故乡似乎特别易受攻击。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已经习惯于报纸每天的常规报道。他们每天都能读到有关共产党军队威胁附近村庄的消息。红军被视为强盗与亡命之徒,他们的行军路线在报章上有着详尽的报道。据报道,在中国西部运动的数千名红军战士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流窜匪徒”。

和居住在上海的所有人一样,露丝也十分关注这些报道。不过,与大部分人不同的是,她对新闻报道的解读,完全基于自己独立的判断。她谈到,对于自己的探险行程,她唯一感到“怕得要死”的一个方面,是想到她那一头永远飘摆不定的头发,因为这使她看上去像一个乡下人。就现在而言,她一边喝着鸡尾酒,一边狠狠地吸着烟,听着这些男人的高谈阔论。她没法掩饰自己的厌倦情绪,在她看来,他们说的都是一些十足的废话。

报纸上的即时性报道原本是应该捕捉到轰动性消息的,不过,这次它们对露丝的计划却一无所知。露丝的伟大探险活动开始启动了,而此刻,中国正处于赛珍珠所描述的“我们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一次动乱”中。

动乱的形成过程其实是很漫长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动乱的根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与20世纪交际的时期,当时,由于一些力量的加入,起义与暴乱开始加剧。那个时候,到处都是贫穷、骚乱和对西方人日益剧烈的仇恨心理,因为西方人掠夺中国的资源,表示出一副蛮横无理的姿态。到了1900年,也是露丝·哈克内斯出生的那一年,反对西方人的义和团运动挟着未曾预料的迅猛势头迅速爆发,他们的成员到处都有,他们攻击西方传教士,一共杀死了大约两百名传教士,引起了西方人的极大恐慌。义和团的追随者都是一些农民,他们最初自称是“义和拳”,西方媒体却把他们称做“拳手”。他们操练仪式化的拳击程式,这是武术的一种形式,他们相信,这种武术能够赋予他们特殊的力量。虽然他们最终被镇压了下去,但是,残存的国家主义精神继续积蓄着力量。

不论改良主义者还是主张各异的各个革命派别,他们普遍都对清朝满族统治者表示了极大的不满。满族执掌政权已经几个世纪,他们不是占中国人口绝大部分的主要民族,只是来自东北方向的一支游牧民族。事实上,中国男子把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就是一种屈服于满族统治者的象征。在中国人的眼睛里,这个王朝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以抵御外国势力的侵入,保护自己的国家。如果确有必要的话,这个王朝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20世纪的初期,曾经荣耀一时的清王朝已经支离破碎,很少有一块完整的疆域,其原因之一是,这个国家不恰当地由一个软弱无力的老女人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皇帝统治着,他们之中,一个是没有效率的皇太后,另一位是儿童皇帝溥仪。王朝用了它最后的能量组织了政府的改革。但是,这一切都太晚了。清王朝统治在中国的坠落最终发生在1911年。在那一年里,几支革命力量共同崛起,其中的一些力量与具有现代思想、受过西方教育的孙逸仙结成了同盟。

在五年之内,这些力量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即便如此,按照历史学家巴巴拉·塔奇曼的说法,它们还是没有“填补动荡之后留下的空白”。

缺少了一个统一的政府,这个国家开始了急剧的动荡。在漫长的、混沌的、充满动乱的十年里,在没有政府的情况下,杀人如麻的军阀统治并掌控了中国的大部分地区。战事在各省之间蔓延,导致贫困、民不聊生的局面。百分之七十至八十的中国人都是文盲,他们没有卫生设备,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气。一个没有领袖的中国在向后倒退,与此同时,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却在向前涌动,它们很快地完成了近代化的过程。然后,它们嗅到中国无可置疑的沮丧气息,于是开始对这个疆域辽阔而且虚弱不堪的国家动手。

20世纪20年代,在这个国家的内部出现了两支相互抗衡的力量。最初,它们是一对亲密的伙伴,受到俄国布尔什维克的赞同与鼓励,他们最终在漫长而残酷的战争中走到了一起。其中的一支力量是共产党,他们有着意志坚强、胸怀理想的士兵,比如毛泽东和周恩来;另一支力量是国民党,最初由孙逸仙领导,很快就由他充满魅力、身板笔直的军事副官蒋介石继任。

在20世纪20年代这整整十年里,罢工、抵制运动以及针对外国势力的示威游行此起彼伏,将中国人民压在内心深处的仇恨心情释放了出来。在南京,国民党政府的士兵在街头横冲直撞,挨个盘问,恐吓那些白人共产党人,其中包括赛珍珠;他们杀死了六个外国人,其中包括一位大学的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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