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进成都(1)

淑女与熊猫 作者:(美)维基·康斯坦丁·克鲁克


第四章西进成都

已经是后半夜了,露丝·哈克内斯独自站在“亲爱小河号”船的甲板上;小船在雄伟的扬子江上静静地航行。中秋时节,傍晚的微风徐徐吹在身上。她吸了一大口烟,看了看灯火明亮的两岸,那里有很多的苦力,正在装卸各式船上的货物,同时还哼着富于节奏的劳动号子“吭哟吭哟”。

终于踏上了进入中国最深内地的旅程,露丝无法闭上自己的双眼,听任傍晚悄然地流逝。上海,这座由外国人统治的城市,很快被甩到了船后。根据指南针的显示,船只正在向西进发,但是,露丝自己知道,船只其实在向更加真实的东方进发。

这是1936年9月27日,露丝·哈克内斯正式启动亚洲大探险计划的日子。“黄埔号”蒸汽船(在以后的十一天里,这里就是她的家了)穿行在亚洲最大的河流上,中国人简洁地把这条江称做长江,也就是很长的大河的意思;船只向着扬子江的源头方向也就是西藏高原的方向进发。一路航程,有些水域急流汹涌,有些水域风平浪静;这条大江处于这个中央大国的中心地带,将这个国家分成南北两半。

就像露丝在中国经常做的那样,此刻她又陷入了哲学性的沉思。她想到了这次伟大探险活动的开始,想到了一种信念,即某种神奇的事情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告诉她最亲密的朋友,也就是“最最亲爱的珀基”,她在上海生活的那段日子,让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自己。她感到,“中国以某种方式突显与净化了我的性情,就像一个优秀的摄影家会润饰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一样”。她的性情转变令她自己都大吃一惊:“有的时候,我自己都感到奇怪,那个曾经生活在纽约第十八街从事服装设计的女孩难道会是我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几个小时之前,一些朋友在船尾的甲板上举行了一个派对,以庆贺这次探险活动的启动。在这些朋友中间,有杰里·拉塞尔和弗洛伊德·坦吉尔·史密斯夫妇。他们一边喝着兑水威士忌,一边作一些礼貌性的交谈,尽管看上去很亲密,他们三人对露丝并没有太多的祝福。其他的一些朋友也在向露丝祝酒,开一些轻松的玩笑,编造一些虚构的故事情形,比如在四川野生森林迷路永远都走不出来之类的玩笑。她与他们一起大笑着,她对自己抱着乐观的态度。

不过,她并没有一直在那里和朋友开玩笑。她抽空悄悄地离开了派对,去察看扬举办的欢送聚会,地点离这里不远。那天傍晚,她在一种绝然不同的生活场景里看到了扬:他的身边是一些时尚前卫的年轻人,一些已经西方化的大学生;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健康,并且熟悉都市生活。在上海,时尚男孩常常戴着一副有角质架的眼镜,时尚女孩则会设法让自己的头发“永远飘逸着”。在扬的朋友圈子里,有一个身影格外显眼。也许是因为她面容俏丽,也许是因为她走近扬的方式,或者是因为她与扬交谈的样子,露丝立刻就注意到这位穿着鲜红色毛衣、美丽得惊人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光滑而黝黑,梳成时髦的短发。她代表着现代上海的形象。虽然露丝与扬共事了很长的时间,但是,他从未谈及这位富有而生气勃勃的戴安娜·陈。她和扬已经秘密订婚。甚至他们各自的家庭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陈有权有势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们的女儿不仅和这位喜欢探险的小伙子订了婚,而且还用零花钱资助了这位年轻人接受大学教育。所有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显现出来的。

露丝希望利用乘船航行的时间,进一步熟悉质朴的中国文化,并且了解中国的语言。当然,她也会利用这样的机会更好地认识扬。

扬和其他几百名中国旅客一起住在下面的船舱里,而露丝和其他六个外国人住在上面的包舱里。露丝后来写道:“这艘船上的头等舱非常出色,但是,你应该看看中国人住的一等舱,更不用说二等舱也就是统舱了,我的上帝!”她还说到,扬“是住一等舱的中国人,即使这样,也只有一个很小的床铺,连个床垫都没有(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乎)”。

两个绝然不同的群体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吃饭、喝水、放松,不过,他们彼此完全隔绝。《字林西报》意识到这样的群体差异,在其航运专版日常的旅客名单上,仅仅印出了外国旅客的名字。

这种“楼上/楼下”的约定将白人与中国人绝然分开,这也是露丝希望打破的戒律之一。她不断邀请扬到自己的包舱里来,只要高兴,她也愿意到中国人住宿的船舱去。扬给她上中文课,帮她谋划探险活动的策略,与她长达数小时地聊天。她说道,“人们对我要做的事情非常好奇,我对他们没有提起任何有关熊猫的话语;我不善于撒谎,我认为熊猫周围弥漫着一种神秘的色彩,不过,这件事情真的很有意思”。她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一种低姿态,尽可能悄悄地“潜入乡村”,因为她担心媒体的报道会毁掉她的探险计划。

尽管如此,中国人的生活状态不可能不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写道:“他们是如何生活与旅行的?这一切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们拥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在那里做饭吃饭,还要睡觉、照顾孩子、抽烟枪、聊大天,似乎他们拥有世界上的所有空间。

使露丝感到惊讶的,还有中国人那种自然而令人羡慕的宁静心绪。狭小的船舱,各种噪声,缺少隐私空间,所有这一切都会使西方人脾气暴躁。她注意到,与此相反的是,在纷乱环境的中心地带,在扬身旁的一个小方格空间里,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国男子“留着七根长长的胡须,盘着腿,双眼紧闭,陷入沉思(这位佛教徒的周围发生着各种各样的纷乱事情,从烹调做饭到婴儿接生),你知道,他的心灵已经飘移到身体之外,尽管此刻甲板上有受到照料的婴儿,几个男子站在船舷边向外撒尿,还有袅袅升起的鸦片烟雾”。露丝对自己说,世界真的存在灵魂这样的东西,现在,这位男子的灵魂已经超越了身边的各式喧嚣,游离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沿着中国最大江河溯流而上的过程里,露丝开始渐渐放弃西方人的种种生活习惯。她早已舍弃了美国带来的服装,把它们留在上海,现在她更喜欢上海的裁缝专门为她制作的、具有东方韵味儿的探险服装:宽宽大大、方方正正的外套,一条与之匹配的裤子,是用结实的蓝布做成的;这样的服装通常都是中国苦力穿的。在汉口作短暂停留的时候,她拒绝了大部分外国人的社交邀请,她的借口是没有合适的衣服赴宴。真实的情况是,她不希望在探险活动期间与非亚洲人过多地打交道。她现在希望,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将“忘却所有与西方关联的事情,尽量吸取中国文化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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