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无奈之举”吗?
毋庸置疑,“拿破仑的战争”与“日军士兵不得不打的战争”,都是在近代民族国家形成之后,在全民皆兵体制或征兵制之下结成的国家军队所发动的“战争”,是国家组织化行使暴力的“战争”,而并非像卡夫卡少年所思考的那样,源于“仇恨”或“恐怖”等人类自然情感因素。前文中已经对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将国家实施的有组织暴力与个体暴力问题无媒介地等而视之进行了批判,而这一部分内容,是以卡夫卡少年性欲得不到满足的性压抑与欲求不满为前提构成的叙述,在小说中是作为卡夫卡少年青春期成长的一个环节加以表现的,所以,更加具有使读者自然而然接受它的危险性。
并且,当卡夫卡少年对于近代民族国家发动的有组织性的暴力“战争”展开思考的时候,虽然他有着进入了“梦的领域”的清晰的自觉,但仍然有意识地追溯起“强奸”姐姐式存在樱花的那一段“梦”里的记忆,对那次“强奸”进行了重新体验。
在这里,近代民族国家所发起的带有组织性暴力的“战争”,不仅被解释成根源于人类存在本身的“仇恨”及“恐怖”心理、具有必然性的“无可奈何”的暴力,更进而同“强奸”姐姐式存在的行为相邻接。这样,对姐姐式存在的“强奸”欲望在乔装之下,被归结为出自人类本能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欲求,作为一种自然化性欲望的体现被表现出来。由此,对樱花的“强奸”最终被定位为“无可奈何之举”。
对于“战争”与“强奸”的无媒介的结合,在小说后文的展开中,通过“叫乌鸦的少年”作出过如下的批判。
“即使是在梦中,你也是不该做那种事的。”叫乌鸦的少年向我说道。
他就在我背后,和我一同在森林行走。
“我那时很想劝阻你来着,你也应该明白这点,应该清楚地听到我的声音。可是你不听我的话,径自向前迈进。”
……
“记住,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叫乌鸦的少年说,“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这点你必须了解。”(424页)
可是这段“叫乌鸦的少年”的批判中,不仅没有对近代民族国家发起的组织性暴力与“奸污了姐姐”的无媒介结合进行任何批判,反而使用“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的说法,强化了那些都是“无奈之举”的印象。
我在本书中,反复地对“无媒介的结合”作出了批判,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无媒介的结合”,能够起到使关于事物间因果关系的合理性逻辑思考停滞下来的作用。也就是说,小说《海边的卡夫卡》,具有能够使阅读小说文本的读者陷入思考停滞的功能,隐藏着将因果论式的正常的思考方式实施处刑的企图。我之所以对此进行批判,是因为对因果关系的思考能力,正是作为使用语言的生物之人类赖以存在的最重要的根基。
在时间的前后关系的链条中,所发生的事件与事件之间通过因果关系连接,单纯的事件排列便构成了小说的情节。可是如果像《海边的卡夫卡》那样,通过一系列“无媒介的结合”,将没有明示出相互间因果关系的事件排列在一起,而又通过讲述故事的方式讲述出来,那么很容易误导读者的意识,将其视为俨然“具有因果关系”的事件加以接受。
并且当卡夫卡少年在追想过去记忆的时候,并没有像《矿工》的主人公那样,力图重新建立起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反而陷入了连续性的思维停滞之中。
思维停滞与判断停滞,集中体现在《海边的卡夫卡》后半部中卡夫卡少年由“两个士兵”引导在森林中缓缓前行的段落。曾表示“不想杀”任何“人”的卡夫卡少年,最终却陷入了一种“无法分清是什么和不是什么”的混沌状态,这意味着他基于退行反应的行为分化界线的彻底崩溃。
《矿工》对思维停滞是怎样表述的?
通过前文分析,我已经对《海边的卡夫卡》和作为相关文学文本明确加以引用的夏目漱石《矿工》之间的关键性差异进行了论述。在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作者对于彻底陷入判断及思维停滞状态的卡夫卡少年,最终作为“无奈之举”而采取了彻底的纵容与放置的态度。
然而在夏目漱石的《矿工》中,现在的自我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对追忆起来的过去的自我进行批判。
中田的病症就是这种“解离性健忘症”。
小说中特别强调了中田“解离性健忘症”的重症程度,并且着重强调了他之所以陷入这种状况,正是由于冈持老师的暴力为其带来严重伤害所导致的因果关系。
这样,冈持老师对丈夫持有过剩的性欲而意外地来了月经,因被“中田君”看到了经血,她在惊慌之下行使了暴力。冈持老师如上行为被归结为她的重大罪过,从而完成了以性欲旺盛的女性为对象的女性憎恶的情节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