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科尔飞对岸时,天已经暗下来好几个小时了。摩顿森跳下车,眺望着遥远的彼岸,看不清楚对面是不是有人。在常嘎吉的指示下,司机打开大灯,又按起了喇叭。摩顿森走到灯光下,开始朝着黑暗挥手,直到河南边传来一阵叫喊声。司机把车转向,让灯光能照过河岸。他们看到峡谷上的缆绳吊着东摇西晃的箱子,里头坐着一个人,正用力拉着自己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摩顿森认出那是哈吉的儿子塔瓦哈,他跳下缆车,整个人冲向摩顿森,紧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捏着,然后把头压在他胸前,整个人闻起来都是浓烈的烟味儿和汗臭味儿。塔瓦哈终于松开了手,他看着摩顿森,高兴地笑着。“我父亲,哈吉?阿里说,安拉有一天会送你回来,哈吉?阿里知道的,先生。”
塔瓦哈帮忙把摩顿森挤进缆车里。“那不过是个箱子,”摩顿森回忆道,“就像用几根钉子钉在一起的水果箱,你得抓着油腻的缆绳把自己往前拉,努力不去想它发出的叽叽嘎嘎声,不去想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如果箱子破了,你就会掉下去;如果你掉下去,就死定了。”
摩顿森在一百米高的缆车上缓缓把自己往前拉,箱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摇来晃去,他能感觉到下方飞溅上来的水雾。下方几十米深处,漆黑一片,他却可以听到布劳渡河猛力冲蚀巨石的声音。在吉普车大灯的映照下,他看到在彼岸远处上方的悬崖上,几百个身影正列队欢迎他,好像整个科尔飞的人都来了。最右边,也正是悬崖的最高处,有一个他绝不会认错的身影,双腿跨开站着,仿佛花岗岩雕出来的一般,蓄着大胡子的头颅像颗大卵石般协调地安置在宽肩膀上。那是哈吉?阿里,他正仔细看着摩顿森笨拙地把自己送过河。
哈吉?阿里的孙女嘉涵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很多登山者都对布劳渡的人做过承诺,但等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就都把承诺忘了。祖父跟我们说过好多次,摩顿森医生和他们不一样,他会回来。但是我们很惊讶,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又看到他我很惊讶,他的身子长长的,与布劳渡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真的很……很神奇。”
在嘉涵和其他村民的注视下,哈吉大声赞美安拉将他的客人平安带回来,然后拥抱摩顿森“长长的身子”。摩顿森惊讶地发现,在他记忆中高大的科尔飞村长,身高竟然只到他的胸部。
在哈吉家中央大厅的炉火旁,摩顿森曾经历过失败、迷途和筋疲力竭,此刻,他觉得像回到家一样。过去一年里,努力写赞助申请书与募款信,辛苦寻找各种方法回到这儿的时候,他一直思念着这些村民。而此刻,他真的回到了他们中间。他急着想把学校的事告诉哈吉,但还得遵守主客的礼仪。
莎奇娜从屋里出来,为摩顿森送上饼干和酥油茶。甜饼干是她特别照着古老的食谱做的,放在有缺口的盘子里。摩顿森把饼干掰开,拿了一小片,然后把盘子传了下去,让其他人分享。
等到摩顿森喝了口酥油茶后,哈吉才拍了一下他的膝盖,露出牙齿笑着说:“奇咱哩?”和摩顿森一年前来到他家时问的话一模一样,意思是“怎么回事?”但摩顿森这回既没迷路也没耗尽体力,他努力了一整年回到这里,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个消息,一个他急着要告诉他们的消息。
“我带来了盖学校的所有材料!”他用巴尔蒂语说出了这句练习过好多次的话,“所有木料、水泥和工具,现在都在斯卡都。”他看着正把饼干蘸进茶里的常嘎吉,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对常嘎吉的愤怒已经消失,这个人虽然带他多绕了一些路,但毕竟还是把他带到了这儿。“我回来实践我的承诺,”摩顿森直视哈吉的眼睛说,“而且我希望尽快开始动工,如果安拉愿意。”
哈吉?阿里把手插进背心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玩弄着羱羊肉棒。“葛瑞格医生,”他用巴尔蒂语说,“在最慈悲的安拉祝福下,你回到了科尔飞。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也说过好多次,多得像那经常吹遍布劳渡河谷的风一样。因此,当你在美国的时候,我们也一直在讨论学校的事。我们非常想给科尔飞盖学校,”哈吉?阿里两眼紧紧盯着摩顿森,“但是羱羊爬上乔戈里峰之前,必须要先渡过布劳渡河。因此,在盖学校之前,我们必须先造一座桥。”
“藏母巴?”摩顿森重复着,希望这只是个可怕的误会。“一座桥?”他用英文又说了一遍,想确定自己没听错。
“是的,一座大桥,石头的那种。”塔瓦哈说,“这样我们才能把学校扛到科尔飞村子里。”
摩顿森喝了一口茶,却时时咽不下去,他在思考。
他又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