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顿森打电话给旧金山大学医学中心的主管,希望在财务危机变得更糟前尽快开始排班。“你说感恩节会回来帮忙,”主管说,“现在连圣诞节都过去了。葛瑞格,你是我们最好的护士之一,但如果你不出现,对我们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你被开除了。”那天晚上在电视上听到的那句话,几天来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人民在说话。”他苦涩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打了三四通电话给登山界的朋友们,想先找一个暂时的落脚处,然后再做打算。在柏克莱罗琳娜街一栋老旧的维多利亚式房屋的二楼玄关他整整住了一个月。不管是刚从优胜美地回来的柏克莱研究生和登山客,还是正准备去的,每个晚上都会在楼下举办狂欢派对,一直搞到三更半夜。睡在二楼走道的睡袋里,摩顿森努力忽略薄纸般的隔间里传来的做爱声。他睡觉的时候,上洗手间的人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只要够积极,一位合格、称职的护士就不会失业太久。一连几天搭着大众运输工具去面试,尤其是在下雨天,他总会猛然惊觉“青春传奇”已经不在了。几天后,“旧金山一般创伤中心”以及柏克莱的“阿塔贝茨医疗中心烧伤部门”都通知他被录取了,担任没人愿意做的大夜班护理。
他努力存了一些钱,在环境恶劣的惠乐街上,一栋没电梯的三楼公寓里分租了一个房间。二房东名叫维陀?杜得辛思基,是位波兰籍杂工,也是个老烟枪。和杜得辛思基做伴的几个晚上,摩顿森发现他一直在喝酒——一种没名字的蓝色伏特加,每次他都要买上好几打,就着酒发表关于教宗圣保罗二世的独白。灌足了伏特加后,他就完全不理会摩顿森,开始自言自语了。所以大部分的夜晚,摩顿森都躲回自己的房间,努力忘记玛琳娜。
“我以前也曾经被女友甩过。”摩顿森说,“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很痛苦,但我没有别的方法摆脱,只能靠时间平复一切。”
有时在夜里,忙碌的急救处理可以让他忘掉自己,忘掉所有的烦恼。面对身体大面积遭到三级烫伤的五岁小女孩,他无法自怨自艾。在设备良好的西方医院里,所有医疗器材、药物和包扎用品都在手边,病人的痛苦可以马上减轻,不像他待了七个星期的科尔飞,得开八个小时吉普车才能取得药物。这是唯一让他快乐的事。
坐在阿里家的大厅,听老人跟他说着有关建桥的事情,摩顿森觉得自己的心像只从陷阱里逃脱的小兽,起初拼命狂奔,接着速度渐慢,最后竟然安顿下来,出奇的平静。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奔跑到了终点:科尔飞,永恒冻土之前的最后一个村落。情况变复杂了,像在库阿尔都时那样跺脚出走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逃了。常嘎吉唇角的微笑正在扩大,摩顿森明白这个人自以为已经赢了。
即使感到失望,摩顿森也无法生科尔飞人的气。他们当然需要一座桥,不然怎么盖学校?难道要把每一片木板,每一块屋顶的马口铁片,用湿滑的箱子一一运过布劳渡河?他开始生起自己的闷气来,气自己没能想得更周详,事先规划得更好。他决定待在科尔飞,直到把所有事情搞清楚——所有盖学校前必须先解决的事情。他绕了那么远的路才回到这里,再绕点路有什么关系?
屋里挤满了全村壮丁,却没有一丝声响。“告诉我桥的事。”他打破了沉默,问哈吉:“我们需要什么?要怎么开始着手?”
他还在希望,桥能很快修好,而且不需要花太多钱。
“我们必须用很多炸药,切开很多很多的石头。”哈吉?阿里的儿子塔瓦哈说。接着是一阵巴尔蒂语的讨论,是该切割当地的石头,还是从河谷下游用吉普车运石头过来?关于哪里的石头质量最好,村民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除此之外,大家的意见基本上一致:钢索和厚木板必须从斯卡都或吉尔吉特买好后运过来,这要花好几千美元,请技术工人又要好几千——总数接近五位数。摩顿森拿不出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