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当一个村民想要一只猴子来做宠物,他就会在一只新摘的椰子上凿个小洞,然后把它放到地上。一只猴子——通常年纪不大——会看见椰子,它从树上荡到地上,然后把一只爪子探进小洞,抓上一大把多汁的果肉。接着意外就发生了:洞太小,爪子和果肉都出不来。但是小猴子不愿放弃!佳肴到手,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它带着在手臂上晃荡的椰子,可怜巴巴地上蹿下跳,直到村民走过来领走他的新宠物。
我们也像那只猴子。自我引诱着我们;它的承诺十分诱人,使我们无法放下。但到头来,我们会被任性网罗,并失去自由。更糟的是,我们还在现代世界中找到了增加苦恼的方法。就拿时下的个性崇拜来说吧,现在差不多人人都想特立独行、魅力四射,都想拥有光彩照人的个性。“你遇到‘了不得’先生了吗?他机智有才华,还很英俊呢!”麦迪逊大道永远准备用新产品帮助我们实现这样的抱负,那些产品鼓吹“现在就成为心目中的自己”——当然了,前提是你用“自然草本蛋白精华”洗发,或是洒上“狂野”须后水。
在这里,“个性”(personality)正好是个恰当的词。它来自拉丁文的persona,意为古希腊、古罗马戏剧中使用的面具。各位见过那些面具的草图吗?它们看起来是何其冷酷,何其僵硬!人类五官的一切流动性和自发性都不见了。角色是嘴角下拉的悲剧人物也好,咧嘴而笑的喜剧人物也罢,在整场戏剧中,演员始终都被困在同一副表情后面。
我们倍加珍重的个性往往也是这样的僵化,不灵活。我们炮制出一套关于自己是谁的观念,然后在任何情况下都力图与之保持一致。我们自认为冷静强势,于是在应当温柔时盛气凌人;自认为善良热心,于是在应当坚持时优柔寡断。
那些旧面具还有扩音作用,能让整个圆形剧场都听得见演员的对白——这一点相当不错,古希腊戏剧还是值得一听的。不久前,我正和几位朋友一起散步,路上来了辆顶上装着扩音装置的小汽车。一个自鸣得意却又支离破碎的声音轰然说道:“大家好!听到我对大家说话一定觉得意外吧!”这家伙消耗了几百瓦的电力,结果什么都没说!
我们可能不会真的带一套扩音装置到处跑,但多数人都想让自己的个性广为人知、受人仰慕。要是别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想着我们——而且没往好处想——那就一定是我们缺了什么;于是,我们就求助于某门课程、某本书、某种疗法,或者某种新发型。
对关注的渴望不仅让人热衷于注重服装、言辞、姿态,等等,还会分割我们的意识。或许心灵的一小部分对别人的需求有所觉察,但大部分都沉迷于自身制造的效果。如果我们感到角色不适合自己,就觉得不自在。
出人意料的是,当我们不再沉迷生造的自我形象,真正的个性就会迸发出来——它鲜活、有趣、独一无二。看看那些伟大的神秘主义者的人生吧——阿西西的圣方济,圣女大德兰,室利?罗摩克里希那,圣雄甘地,他们都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板形象。人类的个性在这些人身上显得前所未有地能动、自发、欢乐,且富于惊人的独特性。就拿圣女大德兰来说,她曾因自建圣衣会教团而受到严厉审问,就算这样,她的身边也总是围绕着一种欢乐的氛围。在萨拉曼卡女修道院,当宣告娱乐开始的钟声响起,见习修女们总是匆匆挡住大德兰的去路,用她的嗜好逗引她:“嬷嬷?”“亲爱的嬷嬷!”“尊敬的嬷嬷不留下陪陪我们吗?”大德兰每次都大笑着就范,她会留下来谱一节韵文,众修女随即拍手起舞,一同合唱。
跟这样一个欢乐须臾不离左右的人相比,我们的生活一定显得呆板单调吧。难怪特拉赫恩会说:“除非能以财迷爱黄金、国王爱王位的热忱在上帝周围欢唱作乐,否则就不算享受过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