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运势

随机论者还养成了对运势的淡定态度，这一点也常叫人惊奇。所谓“运势”，一般定义为好运和厄运在一段时间跨度内或一系列输赢事件中聚集成的巧合。人人都经历过运势：有的日子触手皆黄金，还有的日子触手皆——礼貌地说成“尘土”好了。你要是玩桥牌、扑克或别的什么纸牌游戏，就会对这一点有切身的感受：有几个晚上好牌一手接着一手，还有的晚上则一个劲后悔没去看电影。

这类运势需要解释。如果你玩的是赌注很小或不下赌注的桥牌或扑克游戏，那么运势在确定胜负之外别无作用。但如果是押注很高的冒险事业，比如赌博、投资、商业决策等，那么运势现象就会显得异常重要，因为人的一生都可能受其影响。但无论是参加社区桥牌比赛，还是动用全部积蓄的拼死一搏，其中的运势都同样神秘。

那么，运势是由什么造成的呢？

随机性理论给出了听起来合理，但略显得粗糙的标准解释：你说运势？很自然嘛。当事件随机发生，就必然会在这里那里碰撞聚集。世界上没有完全平坦的海滩，风浪潮汐的随机效应会四处造就沙丘和沙谷。

他们甚至还能对这种聚集的频率进行数学预测。如果抛掷硬币足够多次，那么正面朝上的次数差不多会占到总次数的一半。抛掷次数越多，就越接近概率论预测的50%的概率。这就是意料之中的长期结果。然而，概率论并不确保每次抛掷都遵循“正—反—正—反”的规律?恰恰相反，它预测在抛掷中会不时出现一连串正面，也会不时出现一连串反面。

按照伟弗教授的说法，如果抛掷硬币1024次，大概就会出现连续8次反面。不是说这一定发生，根据统计学定律，只是发生的概率较大而已。换句话说，如果用这个打赌，则赢面较大。同样，在1024次投掷中，如果你赌2次七连反、4次六连反或8次五连反，赢面也是相当大的。

同样的规律适用于任何“非此即彼”或“是或不是”的情况。就拿经典游戏轮盘赌来说好了。在赌局里下注的方法不下几十种，其中有三种和赌硬币完全一样：你可以押红色黑色、奇数偶数或大数小?（小数1～18，大数19～36）。三者都是所谓的“一赔一赌局”，即如果押一美元，那么奖金也是一美元，本金翻倍。有的轮盘赌玩家会在不同赌法间切换，但典型的玩家一晚上只玩一种赌法（通常是因为产生了神秘的直觉，或看到了神秘的兆头），并顽固地坚持到底——打个比方，他会不断押偶数，如果这样，他显然会希望他的钱在桌上时会转到连续偶数。

概率论认为连续偶数应当出现，事实的确如此（还转到过连续奇数、连续红点等）；在蒙特卡罗还曾连续转到了28次。如果你当时在场，又在偶数上下了注，且任凭本金不断翻倍，那么在轮盘转过28次之后，你就会赢得1亿3千4百多万美元。赌场一般会限制盘口大小，杜绝出现这样的结果，但随便想想还是乐事一桩。

然而，如果你挨到第29轮，就会失去一切，连最初的赌资都保不住，光是想到这个就叫人落泪。这种前景也显示了随机性理论的一个缺点——它能告诉我们最终结果，但无法告诉我们这结果何时发生。

概率法则可以告诉我们，在轮盘赌中，每隔2亿6千8百万局左右，就应当会出现一次28连偶。但这个信息在你坐定开赌时帮助有限，因为你没法知道那一局会在何时出现。只要玩得够久，这一局迟早会在某时某地的某个轮盘上重现，但没人知道它是会出现在今年的拉斯维加斯，还是会在一个世纪之后，出现在某个做梦都想不到的赌场里。再者，即便连偶出现了4次、5次、6次，你还是没法知道它将在何时结束。你正位于28连偶的开端处吗？应该把钱留在局里吗？还是连偶会止于6次，到时候就该带上奖金退出？

何时下注？何时退出？运势会持续多久？随机性理论没有答案。在这些问题面前，它只得承认自己束手无策。

在这个意义上，运气仍然是随机性理论无法左右的元素——无论是概率游戏，还是更加严肃的生死大事，都是如此（后者就是一盘巨大的概率游戏）。这个理论的确能宣布某种结果出现与否的几率，但也仅止于此，进一步的细节它就无从了解了。当我告诉马丁·加德纳要写一部关于运气的书，他告诫我最好别写，因为他觉得这个主题“没有定形”。以随机性理论的眼光来看，他说得绝对正确。运气自顾自发生；我们无从置喙，也无法作为。

正是因为这个，那些常与纯粹运气交手的职业赌徒总觉得随机性理论里缺了点什么。他们中的多数都觉得能比那个理论更好地把握运气。在他们看来，运气是更有形、更真实的：它是独立的存在，而不仅仅是随机结果上的一张标签。

梅杰·A·瑞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拉斯维加斯沙?赌场的董事长，几年前写了本精彩的读物，叫《周末赌徒手册》（The Weekend Gambler Handbook），他在书中抱怨说：“运气……是唯一尚未归入赌博理论的因素。和降低不利几率一样，理解运气也是赌博的重要部分。”

他对运气的看法和随机性理论的支持者明显不同。他仔细研究过那个理论，还在书中给出了各种随机论者都挑不出错来的概率计算。但他更进了一步，将运气当做独立实体进行探讨，并将其视为可以在统计学概率之外推你一把（或拖你后腿）的东西。

比如，他建议读者在开始任何冒险之前（无论是开赌还是决定对自己很重要的事?）先“测试”一下自己的运气。按他的说法，应该在走进赌场前先小赌一把，“看看那天的手气”。如果手气不错，就可以赌得大些。

在随机论者看来，这个建议完全是胡说八道：运势的开始并不意味着它就会继续下去；无论先前下注时的运势如何，下一次下注的输赢几率都完全相等；所有“测试”运气的说法都是愚蠢的。

但梅杰·瑞德不这么认为，许多赌徒、投机者和碰运气的人也不。瑞德坚信运气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会在一段时间内抬高或降低某人输赢的概率（具体过程不得而知）。有些人觉得自己了解个中细节，但瑞德对此相当谦虚，没有?出自己的理论。他只是说，运势造访前是可以预见的，也是能在一定范围内加以控制的。

他跟我说了个故事：一天，一个新闻记者揣着20美元走进了沙丘赌场。他在一张赌桌上下了几个边注，结果赢了。瑞德当时正站在近旁，他觉得记者当晚的运气很好。用赌徒的术语来说，他很“火”。于是他建议记者加大筹码，记者始终很火，一路赢了下去——他抓住并利用了运势。但新的问题来了：这轮运势会在何时结束呢？他应该冒着运气到头、空手而归的风险，继续押下更高的赌注吗？过了一会儿，瑞德感觉好运正在枯竭，于是敦促记者及时退出，可后者无意罢?。瑞德告诉我说，记者当晚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乃至难题自行解决——他整晚都在豪饮，结果及时醉倒了。

等他次日醒转、跌跌撞撞地去吃早饭时，瑞德把他的奖金递给了他：一共21265美元。

随机论者也承认此类历险可能发生，还可能经常发生；至于瑞德所说的那种预测和控制是否可能，他们则流露出冷淡怀疑的态度。他们会这样分析新闻记者的故事：他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事件正好组成了对他有利的模式。这种模式不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出现在当晚的可能性不比出现在其他夜晚高，出现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也不比出现在别人身上高。

赌徒所谓的“火”对随机性的信徒来说纯属空谈。说某人很火，就是在说他的运气暂时好过平常。而在随机的宇宙中，这类运气的倾向性并不存在。